《大呆》

那个大中午，我偷偷跟在大人后面，悄悄走进东岭华侨医院二楼的病房，这个镇上的父老乡亲们，有的提着水果，有的捧着鸡蛋，陆陆续续来到203病房，都为了看这名叫“大呆”的一眼。

大呆被车撞了，还撞伤送到了医院。大呆是东岭镇的名人，老得发皱的脸上倒着八字眉，一副哀怨的神情，让人唾弃也不是，同情也不是，更神奇的是他那从不肯修剪的指甲，会伸出手指戳着你的手臂，含含糊糊吐一句：“要么？要么？给我点……”

大呆，说白了他的正业就是讨钱，每天口头最常念叨的一句就是“要么？要么？给我点要么？”当年，我还是个7岁的小孩子，母亲带着我在蛋糕店做生意，每到下午，大呆会准时出现在我们店，那会人流量最大，客人们挤在破旧的小收银台前买单，大呆蹭在里面，用长指甲戳着客人，倒着八字眉，喊着“要么？要么？给我点……”大呆没有牙齿，嘴巴地包天，下唇凸出盖住上唇，讲起话来像在咀嚼，他眼睛亮得很，并不是每个客人他都会去讨钱，大呆一般选女客人。但今天下午，大呆没要来钱，反而引起几个女客人的骂。当时我就在旁边，母亲忍不住喊了大呆几句，要他去别处要钱，大呆不依不饶，我看不下去，上前拍了大呆一下，要他出去，大呆并不把我这个小孩子当回事，我又用力拍了一下大呆，这会儿，我彻底把大呆激怒，大呆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举起手朝我挥过来，可又突然顿在半空中，平日倒着的八字眉这会朝上摊在他的脸，最后，大呆那只手并没有捶在我身上，但我被吓坏，躲了起来。

显然大呆的心思并不在我身上，天色渐晚，大呆还没要到钱，他带着几近哭腔乞求着陆续离开店里的客人：“要么要么，给我点要么……”

母亲见状，从抽屉里拿出5毛钱，打发他走，怎料，大呆并不乐意！

“太少了。”大呆把5毛钱摊开又折叠，反反复复……

“我晚上要给我阿娘买肉，5毛钱不够！”大呆杵在收银台，迟迟不走。我一股脑火了，吼了句：

“臭乞丐，不要脸！都给你钱了还不走！”

这会儿，大呆耷拉着头，冒着嘴，嘟囔着：“不够，不够……”而我，却被母亲骂了：

“你这小孩子怎么这样没礼貌！”

母亲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块零钱，塞给大呆：

“下次别再来我这里要钱了，我一个单身女人带娃也不容易，你这样一搅和，我整个下午的生意都被你搅和没了，赶紧走吧！菜市场卖肉的人都快回家去了。”

大呆收了母亲的钱，一声不吭地走了。

东岭的人都知道，大呆有个八十几岁的老母亲，大呆从小智力有问题，却十分孝顺，五十几岁的他每日上街讨钱只为了给母亲买米买菜，在东岭，大呆5毛钱可以买半斤猪肉，1毛钱可以买2个苹果，大呆虽然呆，但他的孝心给他带来了好人缘。

街头，人们碰到大呆开口便问：“昨晚给你阿娘煮什么好料？”大呆会先不好意思埋头微笑，接着大笑，笑得浑身发颤。

大呆每天都会在街头走动，但最近东岭镇的人们许久没见大呆，一打听才知道他出车祸。医生说，大呆撞断了腿，伤情严重。人们赶去看望，问着：“大呆，你阿娘最近谁给她买菜啊？”

大呆自从腿断了之后就很少出来东岭街头走动，而我从小学毕业后就没再过大呆。后来，某次温书假回镇上，我听闻大呆过世，东岭镇从此少了一个整日要钱的“傻孝子”。再后来，每当再提起大呆，我总会跑到东岭农贸菜市场大呆常买猪肉的摊子看看，那个经常5毛钱卖大呆半斤猪肉的大叔也已经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