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孤独,是十一二岁的时候,五班长转业,班主任苏老师调走;我与孤独成为朋友的时候,大约十五六岁左右,那个时候我的祖父被迫害去世不久;我深深地孤独的时候,应该是我学会了独立思考;然而,究竟是什么时候究竟是哪一天我开始了独立思考呢?此际,孤独在我的身畔徘徊,如月影,如李白独酌起舞的月影,凌乱的月的脚印,满是蹒跚凌乱的月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里都盛满了盛唐的水酒,每一滴酒都是醇厚的铺天盖地的孤独酿就的。
虽然,活着,便不能完全免除恶俗——譬如今夜,我们“三棵孤独的树”,就是分别在各自的权利范围制定着“损人利己”的规划,但是,一定要有高雅的境界和活法。苏东坡。历尽万千劫难,仍然高雅诗意地活着。叶嘉莹先生在教学苏轼诗词的时候,对苏轼的作品有这样一句评价:“最能区别于其他词人的,是他的疏隽与旷达,而这一切源于他一流的情感与智慧”。苏轼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与艰辛。然而,苏轼留给这个世界的则是美好、智慧、诗词与故事,以及他丰富深沉的挚爱。在恶俗面前,苏轼没有低下高贵的头颅,更没有选择庸俗地活着。他的一生是诗意的、光明的、美丽的、绝妙的。
辛弃疾的命运同样是坎坷艰辛,甚至悲愤到了佯狂的境地。然而,辛弃疾一样没有低下高贵的头颅,他活得高贵,活得侠客般风起云涌,酣畅淋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晚明的张岱是高贵的,因为他有高贵的人格和情调。今天散步与艾仁黎明讲,人活到最后,就看两样东西。其一便是人格。有德行的人,总会有朋友。“德不孤,必有邻”;但是,光有懿行还远远不够。还要有出类拔萃的专业学养、水平。这样,才不会缺少朋友,“天下谁人不识君”呢。张岱给这个世界留下了风情万种、旖旎暴戾的文字。现在,到西湖最先想到的就是张岱。张岱是西湖的“相公”,尽管晚景凄凉,然而,张岱还是用高贵的文字把西湖打扮得如贵妃出浴般惑乱人心;际遇坎仄而不低眉,还有清人郑燮郑板桥。板桥的人品就像他画的竹子一样。竹子是“四君子”之一,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张伯驹民国四公子之一,虽然家道中衰,际遇坎坷,但是却将一生搜藏的历代名家书画全部捐献给国家。他的大儒景行是中国文化艺术史上一座无法逾越的丰碑。
这些人无论经历多少艰辛和苦难,他们都一直保持着高雅的生命状态,尽管他们也食人间烟火。如此看,做人不也是一种修行吗?活着,就是修行。没修出来,只能说我们的修为尚且不够。东坡、稼轩、张岱、板桥、张伯驹们都曾经在这个世界上铿锵高雅地走过,我们今天能够阅读前贤,则是此生的一种奢侈。倘若早生一千年五百年,我们哪里还有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的精神、他们的风采呢?我们是站在历史这个巨人的肩膀上“修行”,倘若无知,对得起谁呢,怕是自己也对不起吧。
思想至此,浓得化不开的孤独一下变成了高贵的美酒。醉我吧,用这高贵的孤独醉我。今夜,哪怕是醉得昏天暗地,也要让这棵孤独的树上绽开一朵朵“酒花”,这“酒花”当不会有恶徒噀天的酒臭吧,那样是万万不可,那样就亵渎了这高贵的孤独。孤独绽放的酒花一定是高贵清雅如玉兰、坚贞热烈如红梅。虽然玉兰与红梅没有浓烈的芳香,然而,她们却逾越千载,清芬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