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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奋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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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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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长白山2

当你能看清长白山的时候,你就会有无穷的语言和智慧去赞美她;然而,当你还处在盲人摸象的阶段,你则无法去体验和描述长白山。长白山与我恰是这样的关系。当我置身长白山的时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竟然无法去看清她的面孔。现在,我已经拉开了与长白山之间的时空距离,可以远观其全貌,静思其历史流变,没有任何干扰地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情感。直至此时,我才与长白山面对面,做了第一次精神交流。长白山如川人的“变脸”,有许多面目。这跟她粗豪磊落的性格以及多情善感有关。因为如此,在见过她的人中留下了无数的千奇百怪的描述。然而,无论其他人怎么样评价描述她,长白山都是我心中的女神,美丽的女神,富有的女神,出类拔萃冠绝群伦的女神。我奔波了四十五亿年,从宇宙的另一端化茧成蝶、凤凰涅槃,幻化了无数次身形,终于抵达长白山女神的庭前。就像是一个渴慕着,终于见到了梦中的情人;一如饥馑者,享用到了人世间最丰盛的美味佳肴;我就是乘着雷车、驭着长风、渴慕、虔诚的朝圣者,费时四十五亿年,从遥远的宇宙的另一端来到长白山女神巍峨富丽、神奇无伦的赫赫殿堂。我是磕着等身长头的信徒,用心念诵一本本关于长白山的“典籍”,在一行行文字铺成的长路上绕着圣山而来。

 

关于长白山,民国之前人文学者做的工作显然要大于自然科学工作者。在有清一朝,吴兆骞写下了洋洋千言脍炙人口的《长白山赋》:“长白山者,盖东方之乔岳也。晋臣袁宏有言曰:东方,万物之所始。山岳,神灵之所宅。我国家肇基震域,诞抚乾图,景历万年,鸿规四表,则兹山者,所以昭应皇舆,合祥帝室,与有巢之石楼,少典之轩台,同焜耀于方载者也……”

清之前长白山因洪荒原始,人烟稀少,毒虫猛兽出没,故而,仅有以渔、猎、采药为生的土著。长白山容貌原始、自然、神奇、博大;长白山文化源远流长,深邃浩淼,这一切已被世人所公认。除去因清代200年的封禁等原因,旅游资源开发较晚,其惊世骇俗的宏大奇观,令人荡气回肠的风物文化,尚在闺中人未识。我们能阅读到的这些皆是人文学者的记录和阐述。然而,伟大的长白山自己早已经用自己的文字和图像记录下了自己的生命发展历程。现在,只需要自然科学家予以破译解读。长白山是一部风诡云谲沧海桑田的奇书。

王保江先生曾经写过一篇《白山赋》发表在《光明日报》百城赋专栏:吉林东南,松鸭之间,不咸腹地,美城白山。临江誉远,浑江声长,改革开放,始易锦裳。欲知门楣,先问芳邻,万发埋秘,金塔入云。石头磨过,考年六千,碑文剥蚀,沧海桑田。夫今称‘天堂街市’‘女神钻石’之白山者,乃汉代凤翥歌萦之玄菟福巢,魏时厉兵秣马之句骊大东,唐际橹接帆举之渤海西京,清朝神佑龙兴之社稷祥根也。……白山挽自然之美,雄奇博大原始悠远;挽人文之美,神话历史英雄现实。甘于寂寞,从未沉沦。有人咏曰:名多三封禅,雄奇世无伦。林海雪原上,飘渺见观音。神佛同居此,山水必出尘。民为观音邻,自古风俗纯。苍茫藏百惠,气韵俊乾坤。……《康熙望祀长白山》曰:‘名山钟灵秀,二水发真源。翠霭笼天窟,红云拥地根。千秋佳兆起,一代典仪尊。翘首瞻晴昊,岧峣逼帝阍。’……”  

王保江先生的这篇赋是专门说白山一市一地的。尽管华辞丽藻,然而终究是受制于一市一地,施展不开手脚,他那如椽的大笔,泉涌的灵思被限制住了。这抱怨不得保江先生,主题先行,《百城赋》所写就是一城一地而已。然而,还是需要感谢《光明日报•百城赋》,假设没有这样的一个主题征文,长白山怎么会撩起面纱,露出醉人的笑靥?很多长白山的文化学者迄今仍在戮力奋斗,“挖地三尺”,“翻江倒海”,搜寻历史上有关长白山的文章史料,以此证明“大荒”之“不荒”。是呀,大多人都争说“长白山乃大荒之地”。殊不知,这些历史上舞文弄墨者竟然大多是“道听途说”,有眼不识金镶玉,在长白山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上演了一出出“皇帝的新衣”。长白山从未置辩,不是不屑,而是长白山从未见到过这些所谓的大家或大师们。长白山的眼里是宇宙风云,银河奇幻,怎么会有时间关注“熙熙攘攘”的尘间凡事。不是长白山傲慢,实在是我们人类无知且又渺小。虽然长白山的历史上文化名人不多,没有呈现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迷人盛况,但是有的这几个却都是响当当冠绝一世的大家。长白山的粉丝都是“帝王级”的,从隋朝开始及至满清,皇帝们无不祭拜圣山长白。长白山脉的山峰亦不多,唯有白头山二十七峰,然而峰峰峥嵘,环佩叮咚;雄武威严,却又不乏温婉和秀丽。

余秋雨先生就曾经在长白山文化发展论坛上说“从世界文化宏观的角度看,长白山文化非常有价值。如果给文化做减法,减到最后,你会发现人类文化当中出现最主要的几个项目的时候,长白山文化都没有缺席……文化是精神价值与生活方式的共同体。根据这个概念……河姆渡文化、半坡文化等等。这些文化只是人类的痕迹终于进入了文明的门槛,那个时间是距今4200年前,就是夏商周时期。而判断成熟文明的标准有三个,一是拥有文字,二是出现金属冶炼,三是集中居住……达到此标准前的文化时间再长,也不是我所说的成熟文明。……我认为有可能把中华文明跨越门槛的时间提前的,最有希望的是红山文化,这是关外文化。……因为它出现了历史文字的符号,这些符号完全可以理解为是文字的雏形,还有它的那些金属的块状的初步冶炼和它的一些聚居方式,如果这些都可以肯定下来,并受到国际学术界肯定的话,那么,它就可能把中华文明的成熟时间提前……我们关外的文化可能在发展的时间上一点不比黄河文化和长江文化低就凭这点,就可以让那些嘲笑‘关外无文’或者说‘东陲无文’的观念得以改变。可见,讲这个(东陲无文、关外无文)话的人对考古文化并不了解,对远古文化也不了解,对国际文化更不了解。

据考证隋炀帝、唐太宗开创了长白山诗词流派的源头,且宋、辽、金、元、明、清各代都在不断地传承发展,尤其是清代,长白山诗词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如春天的花海般绚烂迷人。随着一批批流人被发配到东北,长白山成了这些东北流人诗词创作的主题,这些流人如北宋的苏东坡一样,都是一朝响当当的大文豪,像吴兆骞,他的长白山赋和诗,都是不朽之作。尤其是二沈三吴,沈承瑞、沈兆禔;吴兆骞、吴大澂、吴禄贞,他们对长白山的历史、文化、地理、生态、人文掌故的谙熟,激发了他们对长白山表达的欲望,他们的诗作直面长白山,直抒胸臆,这一阶段的长白山诗词作品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把长白山诗词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也许这恰是中华民族文化嬗变所需,上苍把这些大师级的人物送到了长白山,紧承唐宋元明,让中华文化史上再次绽放绚烂瑰丽的奇葩。一座从《山海经》便有记载的长白山、一座在中华诗词历史上延续且开创了辉煌鼎盛之局面的长白山,怎么能说是“大荒”呢?李白有诗曰“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大块者,天地也。我曾经以为古人的词汇贫乏,因此使用的字词简单。直至我亲临长白山,始知“大块”之精确之绝妙。这“大块”一词就像中国画技法中的“泼墨”,笔酣墨饱,酣畅淋漓。那么,古人假长白山以“大荒”之名,是否亦如来者评论后主之“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呢?

东北这方土地真的要感谢那些被流放至此的文化学者,那么,是否也需要感谢一下历史上制造冤假错案的那些小人和皇帝哪?假若没有他们,这些人类的文化艺术大师怎么会来到东北,来到长白山呢?有些时候,我们真的需要感激一下“小人”们、感谢一下那些“昏庸的帝王”,也许这是冥冥中上苍早已经给我们安排好了的,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更为激烈的方式方法,这样激烈的方式方法也许恰好给大师们心底蕴藏奔腾的思想情感的岩浆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出口,得以爆发,得以喷涌。灾难或许真的是灵感的天窗。至少灾难可以让人重新认知世界,理性地审视人生。余秋雨先生在《苏东坡的突围》里写道:“长途押解,犹如一路示众,可惜当时几乎没有什么传播媒介,沿途百姓不认识这就是苏东坡。贫瘠而愚昧的国土上,绳子捆扎着一个世界级的伟大诗人,一步步行进。苏东坡在示众,整个民族在丢人。全部遭遇还不知道半点起因,苏东坡只怕株连亲朋好友,在途经太湖和长江时都想投水自杀,由于看守严密而未成。当然也很可能成,那末,江湖淹没的将是一大截特别明丽的中华文明。文明的脆弱性就在这里,一步之差就会全盘改易,而把文明的代表者逼到这一步之差境地的则是一群小人。一群小人能做成如此大事,只能归功于中国的独特国情。小人牵着大师,大师牵着历史。小人顺手把绳索重重一抖,于是大师和历史全都成了罪孽的化身。一部中国文化史,有很长时间一直捆押在被告席上,而法官和原告,大多是一群群挤眉弄眼的小人。

东北盛产黄豆,黄豆可以榨油。一颗颗圆溜溜金豆子似的黄豆自己是不会流出油来的,要想出油,必须经过压榨,黄豆变成了豆粕,豆油就出来了。被压榨的过程,黄豆是艰难痛苦的,然而,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五马分尸般粉身碎骨的艰难和痛苦,黄豆的意义和价值才得到了升华及提高。流人们的苦难,是否也像这被压榨的黄豆一样呢?我们历史上的文化艺术大师们,是否就是一颗颗金豆子一样的黄豆,必须经过生活的压榨,才能润泽时代呢?假设人生是预定好了的,那么,我想上苍也一定是早已排列好了“节目单”,每个时代出一个高潮,在上苍眼里,一段历史不过是她眼前的一个插曲而已。这样的一个节目单排列下来,让我们今天看到了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的“恢弘壮阔”、“金戈铁马”、“精忠报国”;从屈原开始,一个个从历史的舞台上走出来,豆粕般的生命已然焕发出雷霆般的力量,撕开阴霾密布的天空,如雷车滚过天庭,如闪电洞穿幽冥。

当然,绝对多数的黄豆依然是黄豆的样子,当春天来临,黄豆被当做种子,然后发芽,繁衍后代。我没有贬低黄豆的意思,真的没有。黄豆都做了豆粕,那么,后继者何来呢?也许这就是上苍的科学安排吧?一个历史时代,一片豆粕都没有,那么,这个时代就太平庸、太苍白无聊了。我们的人生就像是黄豆,等待着碾压成豆粕,或者是被播到地里传宗接代;也有的黄豆是不幸的,被上苍的巨手碾压过却因为上苍的指缝太宽,弄得满身伤痕,却没有榨出一滴油来。然而,这不幸的黄豆却在人间留下了呻吟、哀嚎之声,时时警醒人们,这人世间尚有“不幸”,尚有不能用语言表达唯有假“呻吟、哀嚎之声”的倾述。常常会碰到对世道人间充满了抱怨的人群,我会不假思索地想,这些“黄豆”是什么时候被漏掉受伤的?他们之中是否也有“滥竽充数”的呢?

人生需要噱头调节日复一日的轮回,历史同样需要噱头免得读者“味同嚼蜡”。

文化学者就像是春花盛开时节的蜜蜂,把一地一域的文化花蜜传播到异域或远方。中国封建历史在制造人间悲剧的同时,无意间做了一件传布民族文化精髓的好事。然而,灾难并不是春天盛开的花朵,蒙冤受辱的流人亦非振翅起舞的蜜蜂。苦难的历史总会令人心神压抑,抽丝剥茧,所能寻觅的唯有那一篇篇诗章,每一篇诗行都浸润着历史的雨露、阳光、风霜、冰雪,然而,它们——这些自然与人为的苦难竟然如秋天落地的果实,在这些流人的心底酿成了醉人的酒,揭开历史尘封的盖子,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在自然界,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巧合,天时地利的巧合,然而对于人类而言,则是文化自觉。在苦难中寻觅快乐,在黑暗中追求光明,在丑陋里发现至美。

长白山的诗词文章,是长白山上盛开绽放的奇葩。随着季节的嬗变,变换姿容。随着时间的嬗变,这些罕见的異卉奇葩,终于憋足了劲,在高岗和山巅盛开,形成了人间罕见的花的节日、花的高潮,流芳迄今,浸人心脾。这是中华诗词史上的一件盛事。多灾多难的历史,给予了诗人一个发泄的窗口。这盛开绽放的奇葩是开在人间血泪和成的土壤之上,今天读来,仍不免令人心悸。我们常常会自豪地盛赞我们五千年的文明历史,谓之曰从未断流。然而,究竟是什么原因中华民族得以延续迄今,且不断充满了活力,焕发出新的蓬勃生机?虽然早有很多学者和专家做出了论断,但是每每当我思忖我们的文化史上这些独特的文化现象的时候,内心就会有一种冲动,“我们的民族是一个慷慨悲歌、舍生取义的民族”。“慷慨悲歌”“舍生取义”绝非仅仅是一种行为,他的内核蕴含的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和气节。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生生不息,如汤汤大河奔流入海,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蓬勃向上永不枯竭的文化精神,才有了这种源源不断的勃勃生机。中华民族的这种文化精神,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认识到的,毕竟,这个世界相去悬殊;毕竟这个世界上尚有“三观”之异。

传统文化中,有个世人皆知的“文人相轻”问题。我想这个词的内核还不够丰满,仍需要充实,使之愈加明白,站得住脚。所谓文人相轻,不过是因为历史上,做官皆需经过考试,而能参加考试的人,都是读书人。这是一个突出的人群,别于大众的人群,因此具有代表性。具有代表性的人群发生一点事,就成了大事体。况且这群人又是善于总结和表达者。因此在文章典籍里就有了“文人相轻”这样的观点乃至记载。其实除却文人相轻之外,满世界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那些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仅仅是以民间故事的形式存在,故而缺少影响力。会不会也有人对长白山采取“文人相轻”的态度呢?在《山海经》中,海内、海外、大荒指的是时空中历史的远方。相比较而言,海外比海内的年代要更久远,大荒是比海外、海内更为遥远的时空距离。长白山在《山海经》成书的时代还没有中国这样的国家概念。对于《山海经》的作者而言,长白山是时空远隔的遥远的域外之地。因为长白山的伟大,《山海经》看到了长白山;因为长白山的遥远,人们忽略了长白山的存在。那么,这是否是精神上或者是心理上的选择性遗忘呢?民间有这样一句话“同行是冤家”。还没有人从学术的角度去研究过这种社会现象,行文至此我忽然想到这“同行是冤家”,不恰恰是人类动物性的自然反应吗?中国社会的历史大多是雄性的历史,雄性需要拥有绝对的权力,而权力则来源于“雄性的智慧和勇气”。尽管如此,潜在的随时准备挑战“权威”者却代不乏人。

长白山再次走上人类历史的舞台,进入芸芸众生的视野,是因为一个种族的崛起。“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一怒,便结束了一个刚刚雄心勃勃地翻开史册,准备书写其创世之颂歌以及发展规划的“王朝”。“刘大将军”因为一个女人,亲手毁掉了自己参与打下的江山。纵观古今,还没有哪一个王朝是因为一座山脉而诞生。十大名山哪座山诞生过一个朝代?屈指数来,唯有长白山。长白山天生具备帝王的秉性和威仪。长白山的男人咸高大孔武,却无粗劣之态;长白山的女人皆雍容秀丽,多豁达豪气之胸怀。走进了时代视野的长白山引起了世界的关注,更引起了强盗的觊觎。长白山是帝王之山,长白山是满清发祥之龙脉。试想,哪个王爷是好惹的,哪个不是雄心勃勃,幻想着君临天下呢?200年的封禁保护了长白山,使长白山免遭劫难。虽然是否有无“文人相轻”不好考证,但是说到长白山,总会有几个人不免心中隐隐作痛吧?

2005年7月1日白山市文联副主席李立宪主编的《解说长白山》由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吉林省和地处长白山腹地的白山市、延边朝鲜自治州奋力开发长白山旅游资源,白山市委、市府,抓住长白山旅游设施建设已近完备的大好时机,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开发长白山旅游文化资源,责成白山市白山文化研究会启动长白山旅游景观命名和撰写导游词工程。60名专家、学者踏查长白山,挖掘其蕴含深厚的文物文化,将那些神奇的掌故、传说一并搜集、整理出来,将那些恢弘壮阔的景观和绝妙、神奇的景点拍摄下来,以这样一本文图并茂的图书献给大家。《解说长白山》这本书李立宪主席送了我一签名本。此刻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李立宪已经远去,如落花,随流而去。哦,对了,他不是落花,他是长白山秋日的那片火红的枫叶,落在山泉水汇成的溪流里,一直就这样随流而去,穿石越滩,百转千回,不减颜色。我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不晓得他是否还能看得到我。我的散文集《生命里的河》出版的时候,他因为有事脱不开身,晚上点钟还赶到新书发布会的酒店道贺,因为迟到,他主动提出自罚三杯。李立宪走了,他的作品和书籍留下来了。他的这些摄影作品和书籍就是他留在人间的身影,他仍在不厌其烦地讲述着他生命里的长白山。

长白山——洪荒原始,这是长白山所独具的性格特征。洪荒原始的长白山骨子里就透着一股藐视一切的硬气,不屈服于任何压力的倔强气。没事千万不要招惹长白山,她的脾气实在是太大了——尽管长白山到处散发着母性的慈祥与温馨,然而,她是有脾气的、她是能够翻江倒海的豪杰大侠。

    十年前我写过长白山,文字肤浅,不过呓语耳。现在看看,不觉面红耳热,不忍卒读。那个时候,我仅仅是把长白山当做一座山。就像恋爱一样,我仅仅是把她当做了恋爱的对象,穿过倒木垂萝,穿过缤纷的杜鹃花树丛,我就听到了长白山的呼唤。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我踏着西坡磊磊的火山石,箭步飞奔而上,向她散发着无穷魅力的身体靠过去。她没有因为我的轻浮而动怒,也许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弄清楚,我就是她等候了亿万年的王子。她大概还以为她心爱的王子是以另外一座山脉的形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王子竟然是这般渺小的人类。是的,这是完全出乎她的常识范畴的,所以,当我拥抱亲吻她的时候,她还处于惊诧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在她的眼睛里,印着我的身影。一个从宇宙的另一端来到她的身边的二十五岁的青年。是的,我就是以青春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一个不畏天高地厚的青年,一个愿意为了她而熟悉高天厚土的青年。那个时候,也许是因为“爱情”来得太快、来得太猛烈,完全没有顾得上细细思考,青春的冲动让我捧起她的脸,深吻她的唇,她柔软得如一池碧水、火热得如3000度的岩浆、润泽的红唇如地心的地火。我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微微颤动,不知这是春潮将临还是愤怒爆发,总之,我深刻地感知到了她的身体由微微颤抖而开始剧烈的震动。

现在,我静下心来细想,应该是长白山女神发怒了,她因为我的轻薄无礼而怒发冲冠,因为我的玩世不恭而横眉立目,她翻脸可真快呀——大团大团的乌云翻滚着从天池的水面碾压过来,把水都浸黑了,把四维的山峰都压低了;真的是“狂飙为我从天落”了,呼啸的大风卷起滔天的白浪,云水相接,地动山摇;狂飙从天池水面横扫过来,直冲乘槎河,此时此刻,人类渺小得如同一粒粒漂浮的微尘。我就是用这双“微尘”的眼睛记录下了这撼人心魄的一幕天池奇幻的景观:人群被惊吓得落荒而逃,藏匿到乘槎河旁边栈道石壁的凹槽里。随着乌云和雷车而来的是一道道自天空抽下来,雨水做成的银亮亮的钢鞭,一颗颗铜钱般大小的雨点,一如这钢鞭的鞭梢,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痛。曾经读古人书,古人谓天地为“大块”,那个时候,尚以为古人语言贫乏,没有更好的词汇形容“天”与“地”,此时此刻,顿然大悟,古人称天地为“大块”,真神人语也。再也没有比这更恰当的词汇了。俯瞰山下,林涛汹涌,一片苍茫,了无涯际。山与天唯余一线白光。黑云翻滚,天地轩昂,恍若置身浊浪排空的夜海,身体紧贴岩壁,仿佛像树叶一样怕被飓风卷入深渊与乌云的旋涡中去。正惊惧间,一束金红色的强光穿透重云,继之如千万把金梭,黑灰的浓云被织成一匹匹流光溢彩姹紫嫣红的锦缎。陡峭的岩壁被强光映成焦红色,沁润着四围墨绿色的山晕,云蒸霞蔚,波澜壮阔。黑色的雨燕如激昂悲壮的勇士在这浓云、强光、七彩的雨丝中上下穿梭,振翅翱翔。

望着翻滚的乌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这黑云不要说是“压城城欲”,便是压山,这山也矮了半截呀;轰隆隆的雷鸣仿佛在耳边炸响,震得人心悸汗出,肝肠欲断;卡嚓嚓的闪电把乌云撒开一道道口子,俨如地狱之火从这一道道口子里喷涌而出,把乘槎河四维的山峰和石壁烤得焦红;呼啸的狂风仿佛是成群狂奔的天马,从乘槎河一下奔到了其他的地方,瞬间不见了它们的踪影,抑或是完全被它吓得忘记了它的存在;千万条肆无忌惮银亮亮的钢鞭此时也变成了稀稀落落的“人间的雨滴”。一群高山雨燕,在翻滚的乌云下、在四维焦红的山峰和石壁映衬中、在从乌云漏下来的天光里,尽情地翱翔着、欢唱着。

这就是长白山,长白山像莽苍苍一望无际的黑松林一样是墨绿色的,长白山像这诡谲奇幻的乌云和雷电的交响曲一样是焦红色的,长白山像什么呢?是呀,用什么也无法比拟长白山,一如我们无法用人间的事物比拟神圣一样,对于长白山,我唯有顶礼膜拜。哦,我终于恍然大悟,我从亿万斯年的远方而来,就是为了女神亲切而又威严的召唤,我是她的知己,我是她的知音,我是她的礼赞者,我将和着山呼海啸般汹涌的万顷松涛、和着訇然如雷车滚过天庭般的天池飞瀑、和着如千军席卷大地般摧枯拉朽的金风、和着吞天沃日般三江澎湃的春潮、展开喉咙,运足丹田之气,为长白山——我魂牵梦绕的女神,纵情地放声歌唱。

我从哪里来,我从宇宙的另一端,越亿万年而来,为爱而来,为美而来,为英雄而来;是呀,长白山的四季是绝美无瑕的,美得令人魂不守舍,心动汗出,有多少人心里暗恋着她呀,真的是无法统计,无论是过去还是今天的大数据;这爱是前缘,当这个世界还没有诞生之前,我们在宇宙的另一个空间就曾相遇,擦肩而过,落英缤纷,九天花雨。这一次相遇,便让我患上了相思病;长白山是美的:大美、壮美、荒野之魅,无人比肩;长白山的四季是美的,长白山的地名更是美得不得了,这些美好的地名真可称之曰大俗大雅,充满人间温暖美妙的烟火味:林子头、遥林、珍珠们、花山、临江——这是长白山腹地老岭山脉浑江至临江一段铁路线上的站名,想象一下吧,顾名思义地想象一下吧,你的心魂还能安否?长白山是一座英雄的山脉,你看:凛然威仪,赫赫然,屏障一方,如英雄的壮士扼守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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