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留言,阅读这篇文章不过瘾。不过瘾的原因是因为没有看到更多的细节,心有不甘。写《婉婷》这篇文章,我曾经几次犹豫,迟迟不能下笔。昨日与明勇、汝民兄饮酒,席间我想到曾经写过的一个句子“京东日日遇京西,心路焉需费马蹄。”对的,这就是我写作《婉婷》时的感受。婉婷是我心上镌刻的那朵不凋的花蕾。这朵花唯有我自己看得见,她人是看不见的。哪怕是婉婷我今生再无缘一见。婉婷祖籍福建,父亲毕业于福州大学中文系,后来改行做了会计师。不见婉婷已经三十七年矣,讵料今日竟忽然间忆起她来。婉婷人如名字一样柔婉娉婷。青年时常常会想念婉婷,于是,在习作署上笔名:“艾晚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大概算是我青年时对美的一次别样的追忆吧?爱美,才会发现美,才能够欣赏美,深刻地领会体悟美的意境与神髓,用自己对美的感悟阐释演绎客观之美。
婉婷长得小巧玲珑,眉目清秀,是标准的美女。在那个没有“美女”这种称谓的时代,婉婷一直以美女的样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她是我生命的春天里绽开的第一朵花蕾。常听人讲,最难忘的是初恋,彼时尚无感觉。现在,年逾半百,始觉言之极是,有了切肤之感。
婉婷不仅可人,而且勇敢,勇敢到了可爱的地步。她敢于追求爱情,倘若当年不是因为我的懦弱和迟疑,想必会在人类的文化史上再现“文君夜奔”这样美丽曼妙的传奇故事。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是“知名作家”,还仅仅是一个具有局限性的“区域性的才子”,但是,婉婷却做出了与我私奔的打算。
认识婉婷还有一段故事。那个时候,三弟正读初三,婉婷是三弟的英语老师。应该是我主动联系婉婷的,因为我的英文不好,当时正在阅读郭绍虞先生注释的《诗经》,书中涉及音标,我无法把握,于是请三弟向婉婷讨教。三弟不仅带回来了答案,而且还带回了神秘的消息。回复我的书中,婉婷写了一张纸条。字迹娟秀俊朗,语言简洁达意。这令我颇感意外,婉婷竟然在字条中称呼我为“先生”。我这个十七岁的“先生”就被婉婷这个十六岁的真正的“先生”悄悄地摄去了魂魄。我就是这样与婉婷相识了。这之前,我不记得何时曾见过婉婷,然而婉婷却是“认识”我的,因为我属于“奇丑人易识”,容易被人记住。
现在想,那个时候做出私奔的打算并不是因为害怕家庭反对,大多是因为读书太多,中毒太深,所以,在我们认知的感情世界里,彼时最重要的那块砝码应该是“浪漫”。一对十六七岁的青年,生命里最多的恐怕就是书卷气和古典熏陶出来的浪漫。私奔是浪漫的。私奔是具有传奇色彩的。从这一点上来分析,婉婷更具有诗人的气质。我喜欢欣赏婉婷的样子:她的眼睛大且黑亮,眉毛长得黑而秀气,极具个性;她的唇丰腴小巧,红润可人。婉婷哪里还有不好看的地方呢,没有。唯一遗憾的是婉婷极少开口讲话,她总是依偎在我的怀里,享受着我坚实的青春的胸膛,听我絮絮叨叨着追求与理想,而我则享受着她的温柔与美丽。
这是我们青春的故事。像一棵成长了近百年的大松树身上长出的树瘤,这树瘤里包含的是青春的生命故事,千万不要轻易打开,否则,会有馨香清冽松脂的芬芳让这个世界沉醉掉的。沉醉的世界,我焉能扶得动。万一她真的醉倒,睡在地上,会着凉的。着凉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我没有再敢往下想,想不得也。再想下去,会把自己吓坏的。行文至此,忽然想到婉婷曾经批评我,写文章不要使用太多的虚词或助词,弄得像三四十年代的刘大白们一样。婉婷的意见正确,我及时修正了我的语言习惯,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语言尚未成熟,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所以,及时修正,得以让我的文风更清新、明净、疏朗。婉婷送过我一本小册子:《诗经》。之所以说是本小册子,因为那本《诗经》不是注释本,薄薄的不足百页。
婉婷,是一只美丽多情而又睿智的“兔子”。一九六三年的中国生了一窝美丽可爱的兔子。每只兔子都是温暖的,只要你不把她逼急了,她是绝对不会露出牙齿咬人的。走进婉婷的世界,我就掉进了兔子窝里。忽然感觉就这样掉到兔子窝里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兔子呢。因为这是一九六三年,我提前几个小时,抓住了老虎的尾巴,否则,我也是一只兔子。
私奔需要勇气,更需要激情,对美好生活和未来的期冀。现在,年且半百,还会产生私奔这样的勇气和激情吗。有了些年纪,我们的生命便变得现实、庸俗、乃至于伧俗可恶。这不是生命的错误,这是人类进化基因产生的自保系统在发挥着本能的作用。所谓“最难战胜的敌人是自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真的能战胜自身基因所产生的负能量,那么,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呢。想到婉婷,便想到了蒋韵的小说《心爱的树》。想到了小说里的主人公,那个美丽、知性、可爱、性感的梅巧。这个人物仿佛是为婉婷写影。最初读到蒋韵的《心爱的树》潜意识里一下就想到了婉婷。
我们曾经相拥的那座校园此地变成什么样了呢,那片草地还在吗?记得那日夜里厢,婉婷匆匆忙忙,手里捏着袜子,光脚穿鞋就从房间里跑出来。当时有人问,你找谁呀。我讲婉婷。还不待那位同学招呼她,她就冲出门拉着我跑出了走廊……假如,婉婷现在要与我私奔,我敢吗?反省过青春的无知与懦弱,现在是否增加了勇气呢?我的文字和生命里有婉婷青春的气息,有婉婷热烈的情怀,还有婉婷曾经的梦想。我常常在文字里预演着一个个这样或者是那样的“私奔”。没有实现的,总会忍不住去怀想。对于婉婷,对于那次可能实现的私奔,我只有在文章里,用文字搭建起一条密道,然后,等待私奔。与谁私奔呢,还是我曾经挚爱的婉婷吗?也许,婉婷早已经变成了无数从我的生命的季节里随风而过的人物。然而,婉婷依然,就如舒婷诗中的橡树一样,傲然屹立在我生命的青春期。
私奔,我想在青年人心里一定是曾经存在过的。私奔,需要辩证地看。辩证地分析私奔,我们会得出截然不同的观点,尽管,私奔在某种环境或程度上为社会道德所不齿。私奔,就学一学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吧。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司马相如才情横溢,以其才华足以养家;文君亦富才气且勇敢卓绝。这样私奔结出的爱情的果实,一定是丰盈甜蜜的。婉婷是那个时候点化我的菩萨。遗憾的是我心智不开,完全没有领悟。婉婷还是那么年轻美丽吗?余鬓染霜雪矣。现在,即便是执手相看泪眼,还会有“私奔”这样的想法产生吗。衰朽的生命怕是只有用这样几个文字,来装点一下门面罢了。
此文可做“青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