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十三个月了,这是我们给她过的头一个儿童节。和妻研究了好几天也没想妥该送她件儿什么礼物。我静静地坐在写字台前回忆着女儿成长中的一个个故事,不禁心潮起伏。
女儿冷不丁扑到我的膝上望着我惊恐的眼睛,小嘴儿调皮地一嘟:古德猫腻——踢球!说完又跑去缠她的妈妈“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问个没完。
看着活泼可爱的女儿,我不由得忆起妻怀孕时的情景。记得那时妻刚刚怀孕三个月:杏红李白,暖香在绿树屋瓦间浮动,突然铺天盖地下了场五月雪。老天爷把世界装点得瑰丽奇异的同时,也将偃旗息鼓的感冒病菌惊得鸡飞狗跳无孔不入。妻被疯狂肆虐的流感啃啮折磨得筋酸骨软、涕泪泗流。然而,妻虑及胎儿的健康,始终没吃一粒儿药。小半个月下来,眼睛肿得像熟透了的桃子,鼻子早拧脱了皮,不敢揩,只能用柔软的口罩布一点一点地沾。
焦灼不安的妻等待了四个月才感觉到胎动,她惊喜得热泪盈眶,忙不迭地把她的喜悦分我共尝。这之前,妻曾三次自然流产。我清晰地看见幸福正从妻排列整齐分布均匀的细胞壁晶莹地向出分泌。
一位有特异功能的小姑娘告诉我们,妻怀的是女孩儿,我们竟兴奋得半宿没睡。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个夜晚。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陪妻上市医院做B超。也许是医生有所顾忌吧,她始终没有告诉我们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她只是笑着说胎儿发育正常。这让妻久悬的心终于落了地。孕妇很丑,妻的形象很奇怪,可她心里却被幸福滋润得泉水叮咚,芳林嘉卉,含烟带雨。这是只有母亲才会体味到的幸福和快乐。
每天下班儿,我和妻都要花一些时间给未谋面的女儿寻找一个满意的名字。从诗集上选,从文选里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引起美好情思的词语,一本《新华字典》就折了四十多页。
母亲来信说给孩子取名以八划水部为佳,并嘱妻不要有顾虑,生儿子奖励二百,生女儿奖励四百。我们珍惜父母的情意,更盼着幸福辉煌的时刻快点到来。就像提前候车的旅人,总担心车会不会晚点,天会不会下雨,路会不会被冲毁。而我和妻却整整提前了九个月,站在天空下守望着这块儿标志着幸福和希望的“站牌”。
1989年11月11日7点30分,婴儿清脆的啼声击碎了产房冰封的死寂,我们希望的太阳诞生了!不知是由于紧张疲倦还是幸福激动,我浑身颤栗,大脑里白蒙蒙一片混沌,眼睛像腾格里大沙漠中的盐湖。是夕下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晨起弥目洁白,清凉的有着甜味儿的空气呼入口中,穿过气管儿肺小叶将积滞九个多月的尘埃荡涤净尽。我使劲儿伸展做深呼吸。
按母亲的意思,我们从《诗经•陈风》里截取“泌之洋洋,可以乐饥”的“泌”作为女儿的名字。过了一段时间,仍觉不如意,直至女儿落户时,我们才决定给女儿取名狮驼。我这小半生勤奋有余,勇敢与坚韧不足。未来社会风云变幻,危机四伏,普通人亦需大智大勇才可望安定地生活。
什么礼物都显得太轻太薄。我和妻决定——就把寄托着我们希望和挚爱的“名字”,作为礼物送给我们的女儿,哪怕因此而耗尽我们的一生。
(发表于一九九一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