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四川
“千金难买相如赋”这是辛弃疾《摸鱼儿》词中句。司马相如的辞赋位列汉赋四大家之首;李白不仅诗歌在盛唐独领风骚而且开词之先河;“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的苏轼不仅位列唐宋散文八大家而且开宋词豪放派之先河。一个省区,在中华民族发展的文化历史上有这样出类拔萃的表现四川堪当魁首。如此亦可见蜀地文化之源远流长,丰茂鼎盛。
在中华文明的西南高原上,汉有司马相如、杨雄、初唐蜀地梓州射洪的陈子昂“横制颓波,‘寓意深远,苍劲有力’”、盛唐有生于剑南道绵州昌隆青莲乡“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的李白、有唐一朝继李白之后是浪迹蜀地的薛涛“同是宦游人,问他节度何心,忍令名媛归乐籍;不胜今昔感,才向草堂凭眺,又凭杯酒吊香魂”、北宋则有眉山诗、词、文章、书、画冠绝一世的苏东坡。登高一望,环顾四野,与蜀地比肩者唯江南尔。这就像体育比赛,伟大的汉唐与大宋三朝的文坛冠军都被蜀人拿去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就是这样与陈子昂相识的。从一册发黄的书卷读到《登幽州台歌》,听到他铿然作响金属般悠长而又凄怆的声音。这个时候我十一二岁,陈子昂已经1300多岁。我用一颗少年的心,想象着陈子昂写作此诗时的情境。想着想着,眼睛竟然湿了。一如我在河南淮阳人文始祖伏羲庙听到的那悠深凄沧的歌吟,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尽管我没有完全听懂。阅读陈子昂的时候我同样不甚明白诗歌的意思,然而,我还是被诗人营造的悲怆的气氛感染了。陈子昂(公元661~公元702),梓州射洪(今四川省遂宁市射洪县)人。曾任右拾遗,后世称陈拾遗。他十八岁出三峡,北上长安,连续两次科考落第,陈子昂第二次落第,适一人卖胡琴,索价百万,豪贵围观,莫敢问津,陈子昂挤进人群,出千缗(古代一种计量单位)买之。并于次日在长安宣阳里宴会豪贵,捧琴感叹:“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话完即碎琴遍发诗文给与会者。其时京兆司功王适读后,惊叹曰:“此人必为海内文宗矣”一时帝京斐然瞩目。
陈子昂诗风骨峥嵘,寓意深远,苍劲有力。卢藏用《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元好问《论诗绝句》:“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杜甫:“千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白居易《初授拾遗》:“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韩愈《荐士》:“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刘克庄《后村诗话》:“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陈子昂刚健的诗风,一洗绮靡纤弱之气,对盛唐诗人张九龄,李白,杜甫产生了深远影响。
我阅读陈子昂诗是从喻守真先生编的《唐诗三百首详析》始。《唐诗三百首详析》中华书局版。土黄色封面,黑色竖排隶书。记得如此牢固,是因为我的一个同学,他把“详析”总是读成“详qi”。为此我们曾经争论过,可是他仍然固执己见。时逾四十载,不知现在他是否还如此固执当年的己见。书架上的《唐诗三百首详析》封皮早已经磨损起毛,纸张发脆。仿佛是老人的皮肤,打开这本书,会有脱落的时光的皮屑掉下来。
我书架上的《李太白集注》乃清王琦注。王琦字载韩,号琢崖,緈庵(载庵),晚号胥山老人,浙江钱塘人,他生活在清康熙、乾隆年间。他在文学史上以注释李白、李贺诗文而著名。他辑注的《李太白全集》三十六卷,影响深远。《李太白全集》卷末赵信序称赞此书一出,“一注可以敌千家”。《李太白集注》上中下三卷本,1977年9月中华书局出版。这套书是咏海兄在天津帮忙买到寄给我的。这个时候我还不满十六岁,初中尚未毕业。最开始有意识地阅读李白的诗歌,同样是从喻守真编的《唐诗三百首详析》。不仅反复阅读,而且还尝试着模仿写作,初中的时候就模仿杜牧的《山行》写过一首绝句:晓漱寒泉北斗斜,鸡鸣紫陌有人家。清怀纵酒萌诗意,往往微酡带落花。也模仿过李白的《长相思》,遗憾的是时过境迁,有了自知之明,那些文字羞于见人,再也不肯出来。
我平生最喜太白的古风,尤以《将进酒》、《行路难》为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那个时候虽然我还没有这样的人生经历,尚未懂得个中况味,然而,我能从每一个诗句中,看到天风海雨般呼啸而来的意象,感觉到拍打心灵的阵痛与快感。李白就这样在一个未谙世故的少年的心灵留下了痛感,留下了烙印。乃至于三十年后仍然会在某些风雨来临的时候,感觉到隐隐的“心痛”。李白的名字很有意思,具有清新的意蕴和隽永的美感。李阳冰《草堂集》序说:“逃归于蜀,复指李树而生伯阳。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道:“公之生也,先府君指天(李)枝以复姓,先夫人梦长庚而告祥,名之与字,咸取所象”。
李白诗歌中乐府、歌行打破一切固有格式,空无依傍,笔法多端,变幻莫测、摇曳多姿;雄奇奔放,俊逸清新,排山倒海、有一泻千里的气势;想象丰富,语言奇妙,立意清晰;大开大合、跳跃宕荡。“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说诗晬语》)。李白的诗歌对后代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中唐的韩愈、孟郊、李贺,宋代的苏轼、陆游、辛弃疾,明清的高启、杨慎、龚自珍等著名诗人,都受到李白诗歌的巨大影响。
李白生于长安元年(701年-762年属牛),主要生活在开元与天宝年间。他的一生就像其儿时所描写的那样“李花怒放一树白”。然而,怒放洁白的李花实在是太短暂了,大多时候是经历酷暑秋霜的磨难。纵观李白的生活轨迹,一生漂泊,多寄人篱下。无论是贱如市井之徒,还是贵如大唐皇帝的御用文人,终生不得实现“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政治抱负与理想。
十八岁,李白隐居江油县内的大匡山读书;二十四岁游成都、峨眉山,然后舟行东下至渝州;开元十三年(725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我结婚的年龄跟李白一样,也是二十七岁。我那个时候结婚算是晚婚青年。唐朝人结婚是否有年龄规定,我不清楚,没有看到过相关的史料。然而,从其他历史人物的婚姻年龄看,李白绝对应该是晚婚的楷模。我想李白绝不是为了弄个什么晚婚楷模的名头才在这个年龄结婚的。他娶的是故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李白从十八岁隐居读书,仗剑远游,几经折腾,无人赏识,终于沉下心来,结婚过日子。然而,李白真的不是过日子的人,假如他是一个过日子的人,那么,今天我们看到的也许是一个道德楷模,而非诗境排山倒海,诗句瑰丽恢弘的“谪仙”大诗人。不甘寂寞的李白,三十一岁仍漂在长安,穷愁潦倒,乃至于自暴自弃,与市井之徒交往。三十三岁去安陆白兆山桃花岩开山田,耕种、读书,这是史料上能读到的李白第一次务农的记载。他的农耕技术怎么样,史料没有记载。我也曾经体验过农人的生活和劳动。二十年前国企大批减员、破产,我下岗了。不是下岗市场上就有大量的机会等待你去的。很久没有谋到合适的位置,所以只好让人介绍到乡下去找些事体。就这样,我拿起了锄头。那是一块大约四十平方米的长方形田。春天需要翻土,然后播种。我的任务就是把这块四十平方米的田土翻一遍。鼓足了劲,挥汗如雨,一个上午,我翻了大概三分之一的田。擦擦脸上的汗水,看看劳动成果和手上磨出的水泡,心胸豁然,舒服极了。午饭主人非常盛情,准备了一桌子小菜,还烫了一壶酒。几杯酒下肚,我想农民兄弟会表扬一下的,谁知,他告诉我如果是他干这活,也就十分钟八分钟的事。剩下的酒没法喝了,我的脸上满是羞红,我能感觉到脸上热辣辣的。我这个时候,也不过三十岁。与李白的年龄相当。那么,李白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完全不是“农人的样子”?拿惯了笔的手能握得了农具,拿得了䦆头吗?
开元二十三年,玄宗狩猎,报国无门,请缨无路的李白又献上了《大猎赋》。同年,他再进长安,结识卫尉张卿,并通过他向玉真公主献诗,一步步地接近了统治阶级的上层。李白在紫极宫,遇见贺知章。他瑰丽的诗歌和潇洒出尘的风采令贺知章惊异万分,竟说:“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贺知章称他为谪仙人。
由于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推荐,玄宗终于看了李白的诗赋,十分仰慕,召李白进宫。李白进宫朝见那天,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令四十二岁的李白供奉翰林。《论语·为政》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可李白却是仍然常常“迷惑不清”,不谙世故。天宝二年(743年),李白四十三岁。诏翰林院。初春,玄宗于宫中行乐,李白奉诏作《官中行乐词》,赐宫锦袍。暮春,兴庆池牡丹盛开,玄宗与杨玉环同赏,李白又奉诏作《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白对这种御用文人生活日渐厌倦,始纵酒以自昏秽。与贺知章等人结“酒中八仙”之游,“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样的好日子两年不到,李白就不耐烦了。傍着皇帝贵妃,舞乐笙歌,养尊处优,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哪怕是跟皇帝合个影,都是无上荣光,更何况经常陪伴君王左右。李白真的是没心没肺,不为自己想,是不是也应该为家人想一想,安心伺候皇帝贵妃,有事没事逗逗他们开心一笑,何乐而不为哪?
公元742年,李白酒醉应唐皇召集前去皇宫为杨玉环作诗。唐皇赐李白衣物。李白因醉酒无法更换,便唤高力士为其脱靴。李白的这些行为,放在人间,放在今天,那就是真的是不识好歹,不懂世故人情。怀一技之能便不晓得天高地厚,凡此种种,焉能不令皇帝疏远,不让众人心生怨怼忌恨呢?中国人讥讽才人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有才无德”。李白是真的“有才无德”。有才无德者怎么能平步青云呢?即便是如高力士者流蟒袍紫带,也捱不上李白这样一个有才无德者呀。这样的事情不止仅仅发生大唐一朝,李白身上。“有才无德”论,可以视为历朝历代的普世标准。
李白以不世之才自居,以“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功业自许,一生矢志不渝地追求实现“谈笑安黎元”、“终与安社稷”的理想。他觉得凭借自己的才能,可以“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然而,现实的黑暗使他理想幻灭。纵酒狂歌,寻仙学道,然而,酒既无法销愁,神仙更虚无飘渺,于是他“一生好入名山游”,把美好的大自然作为理想的寄托、自由的化身来歌颂。巍峨雄奇,吐纳风云,汇泻川流;他笔下奔腾的黄河、滔滔的长江,荡涤万物,席卷一切,表现了李白桀傲不驯的性格及冲决羁绊的强烈愿望。
天宝三年(公元744年)的夏天,李白到东都洛阳。遇到蹭蹬的杜甫。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两位诗人见面了。然而,他们依然是以人的身份出现并且会面的——以诗人的身份,大唐诗人的身份,一对不谙世故(真不谙世故乎?),命运多舛的难兄难弟。令后世欣慰,令人类欣慰的是这两位中国诗歌史上的巨人没有发出厌世的哀鸿之音,他们的精神世界如日月一样光明。他们寻仙访道,往来唱和。为后世留下了温暖、美好、灿若星辰、动人心魄的一首首晶莹璀璨的诗歌。
说到李白,绕不过去且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就是安史之乱。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至德二年正月,携妻逃难的李白已经五十七岁,在永王军营,作组诗《永王东巡歌》抒发建功报国的情怀。永王兵败。李白在浔阳入狱。被宋若思、崔涣营救。成为宋若思的幕僚随他到了武昌。五十七岁的李白生逢战乱,五十七岁的奋蹄恰遇美国对华贸易战。台独猖獗,一如上世纪半岛战争伊始,蒋介石企图借助美军反攻大陆一样;国内外舆论哗然,各种噪声,遍布街巷,嗡嗡嗡俨若公厕的苍蝇。奋蹄何幸,“躬逢盛事”?此役尚未开始,海外媒体先于此进行了庶乎三十年的舆论战争筹备酝酿,中国人如温水煮青蛙,渐次适应了这种舆论,一旦离开了这要命的“温水”还觉得不安全了。这不是大唐走向式微的“安史之乱”,这仅仅是美国人对中国进行宰割蚕食的部分之一。此际此地,秦桧者流粉墨登场,悲夫,中华民族何以卖国者多欤。
这又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毕竟是英雄辈出的时代。和平,现在很多人在讲不要战争要和平。和平是怎么来的呢,似乎还极少有人问这样的问题,今天恕我饶舌,多讲一句,和平是用“拳头”捍卫的。无论你是否同意我的观点,我只能告诉你,真理是残酷的,因为真理无需文饰。以为和平只要一厢情愿即可获得者,大多是没有读过人类社会发展进化的历史,需要补课,好好补上一课。倘若我真的是李白那样的奇才,遇到这样的历史机遇,我当兴奋,因为,我与李白竟然机缘巧合,有如此雷同的际遇。我不会成为李白的,因为我缺少李白的纯真,缺少李白的坦然,缺少李白的胸怀。假如真有国家危亡之时刻,我必然会挺身而出,哪怕我不是李白,我依然愿意做董存瑞、黄继光那样的英雄。李白也愿意做一个英雄,他不是去擎起炸药包,奋身去堵抢眼,他是用所其擅长的歌行体诗《永王东巡歌》抒发了他建功报国的情怀。然而,就是这样激情饱满轰轰烈烈的诗行却为他自己编织了缧绁之厄。
乾元元年,五十八岁的李白自寻阳,流放夜郎。至江夏,访李邕故居,登黄鹤楼。黄鹤楼公园东边,有一亭名“搁笔亭”,取自“崔颢题诗李白搁笔”的佳话。诗人崔颢黄鹤楼赏景写下千古流传的名作:“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李白登黄鹤楼,放眼楚天,诗兴大发,正要提笔时,却见崔颢的诗,自愧不如只好说:“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便搁笔不写了。有个少年丁十八讥笑李白:“黄鹤楼依然无恙,你是捶不碎了的。”李白又作诗辩解:“我确实捶碎了,只因黄鹤仙人上天哭诉玉帝,才又重修黄鹤楼,让黄鹤仙人重归楼上。”实际上,李白热爱黄鹤楼,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高亢激昂,连呼“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感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天真可爱的少年丁十八,为人类文化历史增添了一笔耐人回味的趣闻。
乾元二年(759年),朝廷大赦。李白顺长江疾驶而下,至江夏,由于老友良宰在当地做太守,李白便逗留了一阵。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他往来于宣城、金陵两地之间,仍然依人为生。上元二年,已六十出头的李白因病返回金陵。不堪窘迫,投奔当涂令李阳冰。上元三年(762年),李白病重,手稿交给李阳冰,赋《临终歌》而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二岁。
关于李白之死,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一是醉死,其二是病死,其三是溺死。一见诸《旧唐书》“以饮酒过度,醉死于宣城”;二见诸其他正史或专家学者的考证之说。第三种死法则多见诸民间传说,极富浪漫色彩,说李白在当涂的江上饮酒,因醉跳入水中捉月而溺死,与诗人性格非常吻合。我希望李白在传说中永生,伴着那轮皎洁虚幻的水中月。世上如李白一样历经坎坷者多矣哉、世间如李白一样同年同月同日生者亦多矣哉,然而李白则是唯一。如此看同年同月同日生且有相同经历者亦不能造就出同样的人物,伟大的人物绝对不是流水线上的产物,尽管每个社会都有一套人才产出的程序和标准。
我非常欣赏余光中先生对李白的评价,不仅形象生动,而且充满了无限的艺术张力,仿佛是一张:向着西北天空、向着1316年前的大唐——拉得满满的弓,耳畔能听到弓弦在空气中颤动发出的嗡嗡声。故而援作本节的结束语:“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卓文君、薛涛、黄娥,这三位具有代表性的女性诗人是点缀璀璨的四川文化苍穹的三颗明星。我们重温四川的历史,重温四川给予人类诗性的温暖与美丽,断不能忘却这三位诗意的绝代丽人。“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与美人为邻,与诗相伴,生在四川,何其幸焉。
苏、李有别,李白是常常不得志,不被朝廷使用。苏轼则是每每被使用,却屡屡遭贬。李白苏轼皆属牛——两位生于四川的世纪大师皆好道,竟然又有那么多相似的癖好。内心世界同样是那么的光明。苦难对于弱者而言是灾难,然而对于强者则是福音。从这些人类精神世界的缔造者的经历过程中,我们不难发现,最坚韧且坚硬光明磊落的是人的精神世界。
苏轼(1037年-1101年)眉山(今属四川省眉山市)人,宋代第一文豪,“唐宋八大家”之一。嘉祐二年(1057年),进士及第。宋神宗时曾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元丰三年(1080年),因“乌台诗案”受诬陷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哲宗即位后,曾任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等职,并出知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地,晚年因新党执政被贬惠州、儋州。徽宗时获大赦北还,途中于常州病逝。宋高宗时追赠太师,谥号“文忠”。
苏轼是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其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其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亦善书,为“宋四家”之一;工于画,尤擅墨竹、怪石、枯木等。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乐府》等传世。
嘉祐元年(1056年),苏轼出川赴京,参加科考。苏轼清新洒脱的文风,一下子把主考官欧阳修和小试官梅尧臣震动了。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策论《刑赏忠厚之至论》因欧阳修误认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二。苏轼在文中写道:“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欧、梅二公既叹赏其文,却不知这几句话的出处。及苏轼谒谢,即以此问苏轼,苏轼答道:“何必知道出处!”欧阳修听后,不禁对苏轼的豪迈、敢于创新极为欣赏,而且预见了苏轼的将来:“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在欧阳修的一再称赞下,苏轼一时声名大噪。他每有新作,立刻就会传遍京师。人生的好事都让苏轼赶上了:这一年19岁的苏轼与恩师王方之女王弗结婚: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少年得志,春风无限。
嘉祐六年(1061年),苏轼应中制科考试,即通常所谓的“三年京察”,入第三等,为“百年第一”,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四年后还朝判登闻鼓院。1065年王弗病逝。1066年5月21日父亲苏洵病逝。究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还是天妒英才呢?
熙宁四年(1071年)苏轼上书谈论新法的弊病。王安石怒:熙宁四年至熙宁七年(1074年)被派往杭州任通判、熙宁七年秋调往密州(山东诸城)任知州、熙宁十年(1077年)四月至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在徐州任知州、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四十三岁,调任湖州知州。上任后,他即给皇上写了一封《湖州谢表》,这本是例行公事,但苏轼是诗人,笔端常带感情,即使官样文章,也忘不了加上点个人色彩,说自己“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这些话被新党抓了辫子,说他是“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说他“衔怨怀怒”,“指斥乘舆”,“包藏祸心”,讽刺政府,莽撞无礼,对皇帝不忠,如此大罪可谓死有余辜了。他们从苏轼的大量诗作中挑出他们认为隐含讥讽之意的句子,一时间,朝廷内一片倒苏之声。这年七月二十八日,苏轼上任才三个月,就被御史台的吏卒逮捕,解往京师,受牵连者达数十人。这就是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乌台,即御史台,因其上植柏树,终年栖息乌鸦,故称乌台)。
王安石当时退休金陵,上书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在大家努力下,这场诗案就因王安石“一言而决”,苏轼得到从轻发落,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团练副使相当于现代民间的自卫队副队长。苏轼到任后,曾多次到黄州城外的赤壁山游览,写下了《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等流芳千古的名作,以此来寄托他谪居时的思想感情。工作之余苏轼便带领家人开垦城东的一块坡地,种田帮补生计。“东坡居士”的别号便是他在这时起的。在黄州苏轼时常与金山寺主持佛印禅师来往,一日苏轼做一首诗偈“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呈给佛印。禅师即批“放屁”二字,嘱书童携回。东坡见后大怒,立即过江责问禅师,禅师大笑:“学士,学士,您不是‘八风吹不动’了吗,怎又一‘屁’就打过了江?”“八风吹不动”可见于《佛地经论》卷五,诗僧寒山诗歌亦有此句,八风是佛教用语,指八种境界的风:称、讥、毁、誉、利、衰、苦、乐。读到这样的典故,不由得开怀大笑,东坡真趣人也。
1084年(元丰七年),苏轼离开黄州,奉诏赴汝州就任。由于长途跋涉,旅途劳顿,苏轼的幼儿不幸夭折。汝州路途遥远,且路费已尽,再加上丧子之痛,苏轼便上书朝廷,请求暂时不去汝州,先到常州居住,后被批准。常州一带水网交错,风景优美。他在常州居住,既无饥寒之忧,又可享美景之乐,而且远离了京城政治的纷争,能与家人、众多朋友朝夕相处。于是苏东坡终于选择了常州作为自己的终老之地。
1085年,宋哲宗即位,高太后以哲宗年幼为名,临朝听政,司马光重新被启用为相,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被打压。苏轼复为朝奉郎知登州(蓬莱)。四个月后,以礼部郎中被召还朝。在朝半月,升起居舍人,三个月后,升中书舍人,不久又升翰林学士知制诰,知礼部贡举。当苏轼看到新兴势力拼命压制王安石集团的人物及尽废新法后,认为其与所谓“王党”不过一丘之貉,再次向皇帝提出谏议。他对旧党执政后,暴露出的腐败现象进行了抨击,由此,他又引起了保守势力的极力反对,于是又遭诬告陷害。既不能容于新党,又不能见谅于旧党,因而再度自求外调。“执着”,也许这就是佛家所谓的放不下,近乎愚钝的执着。纵观人类历史,聪明者多乎哉,然而,执着如愚钝者鲜矣焉。泱泱中华,屈指可数:屈原、苏武、岳飞、李白;国外如坚持真理宁愿被罗马教廷烧死也不肯屈服的哥白尼。坚持真理,坚信信仰是需要付出代价,乃至于生命的。世间的凡人,不是谁都有牺牲的勇气和献身的信念的。思想者伟大,因为他们是人类文明赖以进步的强大动力。李白、苏轼他们的成就不仅仅是诗词文章,还有他们给予后世数以亿计的来者精神的滋养。
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任龙图阁学士知杭州。由于西湖长期没有疏浚,淤塞过半,“崶台平湖久芜漫,人经丰岁尚凋疏”,苏轼率众疏浚西湖,动用民工20余万,开除葑田,恢复旧观,并在湖水最深处建立三塔(今三潭映月)作为标志。他把挖出的淤泥集中起来,筑成一条纵贯西湖的长堤,堤有6桥相接,以便行人,后人名之曰“苏公堤”,简称“苏堤”。苏堤在春天的清晨,烟柳笼纱,波光树影,鸟鸣莺啼,是著名的西湖十景之一“苏堤春晓”。
我喜欢杭州,每次到杭州苏堤是必去的地方,苏堤长2797米,堤宽30-40米,高出湖面0.4米。是跨湖连通南北两岸的唯一通道,穿越了整个西湖水域,为观赏全湖景观的最佳地带。沿堤栽植杨柳、碧桃等观赏树木以及大批花草,还有北宋所建的六座单孔半圆石拱桥,自南而北依次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束)浦、跨虹。漫步苏堤可以:散步、喝茶、怀古、陶冶性情。
苏轼在杭州过得很惬意,自比唐代的白居易。但元祐六年(1091年),他又被召回朝。但不久又因为政见不合,元祐六年八月调往颍州任知州、元祐七年(1092年)二月任扬州知州、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任定州知州。元祐八年高太后去世,哲宗执政,新党再度执政,绍圣元年(1094年)六月,别为宁远军节度副使,再次被贬至惠阳(今广东惠州市)。四年间竟三度迁谪。
绍圣四年(1097年),62岁的苏轼被一叶孤舟送到了徼边荒凉之地海南岛儋州(今海南儋县)。在宋朝,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他把儋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在这里办学堂,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从苏轼学。在宋代100多年里,海南从没有人进士及第。但苏轼北归不久,这里的姜唐佐就举乡贡。为此苏轼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人们一直把苏轼看作是儋州文化的开拓者、播种人,对他怀有深深的崇敬。在儋州流传至今的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东坡帽等等,表达了人们的缅怀之情,连语言都有一种“东坡话”。
元符三年四月(1100年)大赦,苏轼复任朝奉郎,北归途中,于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1101年8月24日)卒于常州(今属江苏)。葬于汝州郏城县(今河南郏县),享年六十五岁。苏轼留下遗嘱葬汝州郏城县钧台乡上瑞里。次年,其子苏过遵嘱将父亲灵柩运至郏城县安葬。宋高宗即位后,追赠苏轼为太师,谥“文忠”。
苏轼是一位天才的文学巨匠,人们争相从苏轼的作品中汲取营养。苏轼的作品对明代的公安派诗人和清初的宋诗派诗人有重要的启迪。苏轼的词体解放精神直接为南宋辛派词人所继承,形成了与婉约词平分秋色的豪放词派,其影响一直波及清代陈维崧等人。苏轼的散文,尤其是他的小品文,是明代标举独抒性灵的公安派散文的艺术渊源,直到清代袁枚、郑燮的散文中仍可时见苏文的影响。
王士祯:“汉魏以来,二千余年间,以诗名其家者众矣。顾所号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苏子瞻三人而已。蔡嵩云:东坡词,胸有万卷,笔无点尘。其阔大处,不在能作豪放语,而在其襟怀有涵盖一切气象。若徒袭其外貌,何异东施效颦。东坡小令,清丽纡徐,雅人深致,另辟一境。设非胸襟高旷,焉能有此吐属。”
李白、苏轼,这是四川奉献给泱泱中华文明的瑰宝,假如没有了他们,我们的文化史还会有今天这样的绚烂与丰富吗?至少,会缺了一截高度与一层厚重。四川风水好呀,好风水才滋润出了这样光耀千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文化大师。朋友们,到四川一定要当心不要大声吵嚷——惊扰了轻眠的诗人,也许他们轻轻吐出的一个鼾声,便会令你今生回不过神来,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