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江,出太湖,穿苏州娄门而东,一路迤逦百余里,由刘家港(今太仓浏诃)入长江。
太仓上溯至太湖胥口为娄江,自太仓以下又称浏河。浏河口即明三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的首发地——刘家港。这条河的两岸,是天下最富庶的鱼米之乡。自秦代实行郡县制,处于娄江中段的昆山,有七百多年称为娄县,而太仓则历来有娄东之称。我在昆山居一年,去浏河吃过春刀。假如不是写这篇文字,怕是还不知昆山曾名“娄县”浏河名“娄东”。
秦汉以来,娄江与东江、吴淞江合称三江,为太湖三大泄洪水道。其命运与吴淞江一样,都因流经冲积平原,容易淤塞引起海潮倒灌,唐宋都疏浚数十次。其中娄江,元代疏浚两次;明代疏浚一次;清代疏浚14次,领衔名臣有林则徐、李鸿章等人。在明清两代,娄江水势已经减弱,太湖至苏州城段,借用胥江水道;进入太仓城区后,利用了盐铁塘水系直到嘉定、太仓间,然后经浏河入于长江。
因官府和民间重视疏浚,娄江下游农耕生产比较稳定,一片春有菜花小麦、夏秋遍野金黄的景观。这里农耕文明兴旺,靠海近江,商业发达,从明朝中叶到清朝中叶的两三百年间,出现了娄东文化。在文学方面,明代有归有光、王世贞;清代有顾炎武、钱大昕等。娄东画派有清道光年间按陈化成遗容画成像的嘉定知县练廷璜等。还有音乐一派,是后代太仓、嘉定道教音乐的源头;明代嘉靖间人魏良辅(居昆山)运用民间流传的昆山腔,完成了昆剧的音乐改造。鸦片战争以后,由于朝廷腐败,连年战争,娄东的昆山、嘉定、太仓农业生产受到破坏,上海等地商业崛起,文化随之繁荣,娄东文化式微。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苏州、昆山,娄江水体清洁,一艘艘木船挂着白帆航行,好一派江南水乡美景。然而,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苏州唯亭以下,机船轰鸣而行,娄江江面飘着油花。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这里已成工业园区;昆山一带,已经城乡不分,出现大量工厂和住宅,阳澄湖边办起了规模盛大的俱乐部、高尔夫球场,娄江水体已经发臭。只有嘉定、太仓间的浏河两岸,维持着稻作生产,水体比较干净。我国有一个民间故事《田螺姑娘》,说田螺精化为少女,很能干,且富人情味。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版的《唐宋传奇选》中,有一篇名为《吴堪》的唐人传奇,大意是住在太湖边的未婚青年吴堪为了湖水的清洁,从不将垃圾、脏物往湖里抛,而是仔细地扫好,埋在土里;湖中田螺为报恩,藏进了他家水缸,夜间现身为少女,为他操持家务……这当是世界最早的环保小说。看来,旧时稻作农民是天生的环保主义者。
由于稻作生产需要洁净的水,而且种植水稻如果不滥用化肥、农药,就能保证河水不被污染,这就是太仓、嘉定间的浏河之水比较洁净的原因。江苏南部和上海市郊区,治理江河的投资以百亿计,除了上海的苏州河能看到效果外,很多河流年年治、年年污……能不能像浏河两岸一样,在有条件的地方种植水稻呢?种了水稻,当地居民就有自觉维护河水清洁的意识,因为这是他们生存的条件。就宝山而言,近年月浦镇聚源桥村、罗店镇富强村,出现连成一片的数百亩稻田,那两地的河水如今也比较洁净了。
一会就要去唯亭拜访唯亭的父母官。从玉山至唯亭,我是沿着娄江而行。设若自宝山而浏河、太仓、玉山、唯亭,则遍历娄江之头尾。暇时不妨携二三好友一游,品长江三鲜,看无限风光,抒一抒肚皮里积攒的万千豪情,不亦乐乎。车过阳澄湖大道,之重元寺旁的阳澄湖半岛阳澄农庄,唯亭街道的朱书记今天请我们吃阳澄湖的湖鲜野味。阳澄湖野生的昂刺鱼,味道甚美;甲鱼恰是进补的时令美味,这甲鱼是野生的,龟裙香糯而有嚼劲;野鸭是渔人送的。我不太喜欢吃野鸭,也许是吃不惯野鸭的味道吧。席间朱先生讲阳澄湖的湖鲜比太湖的好吃。诚斯言也。农庄主人王美娟,所献“阳澄湖酒酿”里面加了南瓜片,别具风味,上海未之见也。边品尝阳澄湖湖鲜,边听朱书记聊娄江的历史和传说。历史和传说就变成了佐酒的佳肴。
记得那是四月的中午,湖面上狂风大作,天空晦暗,时有白浪卷来,打在栈道上,发出訇訇的水声。半岛对面是始建于梁武帝天监二年(公元503年)的重元寺,重元寺与寒山寺、灵岩寺及保圣寺同时代。
在遥远的古史中,禹继承父亲鲧的事业,在治水中变壅塞为疏导,太湖流域始有“三江既入,震泽底定”的局面。震泽,是太湖的古名;三江,指的是太湖进入东海的三条主要泄水通道——东江、娄江和淞江。由于大禹的疏治,太湖流域泄水得以顺畅。《水经注》说,太湖之水由淞江(今吴淞江最上游)东北流至三江口,仍然保持东北流向的是东江,折向东南流的便是娄江。娄江流到昆山的东部,又分出一条支流——南北朝时期称作沪渎,东流入海。上海的简称“沪”,正是从“沪渎”而来的。
一个“沪”字,形神兼备地体现出了鱼米之乡的内质。《清嘉录》引用了唐代诗人陆龟蒙《渔具诗序》中的解释:簖,沪也。“网罟之流,列竹于海澨,曰沪。”并注释“吴人谓之簖”,拦在湖港交叉处,用来捕蟹捉鱼的簖帘。渎,原指较浅的沟渠。但是在东晋时,沪渎已经成为吴郡出海的重要通道。《梁书·侯景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说侯景曾率领数十名心腹,乘船由东江经沪渎逃往海外,这就可以证明。
东江在公元八世纪已经逐渐淤塞。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为了运输官粮方便,动用民力在吴淞江和太湖之间修筑了一条长堤,将河水拦腰截断。几年后又架设吴江长桥,结果使吴淞江流泄不畅,海口终于被淤塞。三江中的娄江成为太湖唯一的入海通道。浩瀚的湖水流经吴县、苏州、昆山、太仓,由浏河口入海。
当时的浏河口外,便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娄江观潮的景色,足以与钱塘观潮媲美。但娄江的价值不仅仅为了观潮。明代永乐年间的“掣淞入娄”水利工程,将吴淞江下游改由娄江入海,使之愈加顺畅。而挟两江之水的刘家港,在三保太监郑和的眼里,却是天造地设的良港。他以此作为起锚港和收泊港,乘长风破万里浪,下西洋与东南亚各国交往,把娄江的名字写进了辉煌的世界航海史。
太湖水系始终在变化中。公元八世纪以后,随着全球性冰后期海面的升高和太湖平原(江南古陆部分)的不断沉降,河流的比降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江水的流速大大减慢,以致泥沙常常在河道内沉积。在海潮汛期,原来宣泄太湖水入海的三江,反而变成了海水内浸的主要通道。海水甚至一度逆吴淞江而上,倒灌至苏州城东一二十里。潮水所挟持的泥沙,大量地在河床内堆积,致使娄江淤塞。从北宋至和二年起,人们花大力气开凿了娄江,上承太湖胥口,下接太仓浏河,史称至和塘,今太仓市老城区中心有桥名“至和桥”,桥下水道即古之至和塘。从此娄江水道的走向再也没有改变。
晚上侧身躺床上校稿。稿子已经三校,还是校出一大片问题,仿佛海潮倒灌,一片泥泞。编辑的水平能力提升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细心爱心。一如这“娄江”,最开始当也是一股溪流,然后假以时日,渐次开阔,渐次汹涌,渐次成为一条恩泽千里的大江。更需要不断清淤,使之流畅。想到娄江主要是因为魏雪耿主编的《娄江文学》杂志。
娄江是上海的近亲。既然是亲戚,就需要多了解,彼此增进感情。从阳澄湖半岛回来的路上,醉眼迷离,马鞍山路上盛开的一树树淡紫色的桐花如紫色的云朵,游弋在四月的阳澄湖畔。阴天。回来的路上车子带起零落路畔的樱花,粉色的樱花像一群群惊飞的蝴蝶,在车前飞舞。头重眼睛睁不开,还是努力张开眼睛。这样的美景是不多的,一年仅此一个季节,还需要这样的天气与条件,才能一睹这粉白色的“花雨”,让她滋润枯燥紧张的心灵,寻得一刻闲适与安逸。一缕淡淡的诗情便在此时,渐渐浓郁,凝结成晶莹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