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豆腐面

一

人一上岁数这记忆力便急剧减退，前面刚说过的事儿扭身就忘到了九霄云外。更何况我从小好生病针打了无数，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天照应，还奢谈什么记忆呢？就是上初、高中生命力正旺盛的时候，一锤子也难夯出一点印迹。平日里逮住违反纪律的学生，人家报出姓名，转身就忘，老是再问、再问、再问，搞得自己都难以为情。

放假那天，我把被罩、单子、枕巾及冬天的棉衣等全都洗了凉晒在寝室前的走廊里，总是记着去收，可事到临头偏偏又总是忘记，忘记，一转眼就快半个月了。这段时间总是刮大风，白天夜里刮。刮掉地上倒也罢了，要是万一不幸而被老鼠发现……要是万一不幸而被老鼠发现倒也罢了，要是再被它嘶破……要是万一不幸而被老鼠嘶破倒也罢了，要是万一再把它当成窝，或者下几个仔……早上刚睁开眼，倏地又想起了这件事，跳下床便直奔学校而去……

二

天刚破晓，百鸟争鸣，凉风吹拂，心轻气爽。刚绕过家属楼，就听寝室楼的门在不住地咣当咣当地响，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正拿着门甩着玩。不是一扇，而是几扇，你方唱罢我登场。现在的工程质量确实值得商榷，只管挣钱谁管质量如何？像这门栓，有时分明插上了，可手一碰又开了。临走时分明一扇一扇亲手插好了的，怎么又出现了这不和谐的声调？什么时间开的？怎么就没有人说一声？很多个夜晚，半夜起了风，门就这样不住地咣当咣当地响，学生一个也没震醒，倒是把我给震得心急火燎。在这样炎热的夜晚，单元楼里的人们又是怎么度过的呢？一种难以为情的歉意油然而生。

我一层楼一层楼一扇门一扇门地挨个试挨个插，当把最顶楼最后一扇门重新插好时尽管已经

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依旧有种如释重负的欣喜与轻松，就像完成了一项光荣而神圣的使命。

三

快要走到有线电视台家属院旁的十字路口时，忽然醍醐灌顶，思来想去终于想起，此行的任何又忘到了九宵云外。看看正放射出灼灼光芒的太阳，一丝犹豫升起在心空：已经筋疲力尽，抬起脚也像抬起铅一样沉重，就像两片纸，前心贴到了后背，眼睛似乎也有些花了，仿佛一把快没了电的手电，照不远了。

先弄点饭吃吧。按计划在菜园子里掐把苋菜做碗凉面，像以前每天早上那样。我是枣北人，米面均匀，倘若哪天不吃点米再吃点面，一定会像走路人渴了想喝水那样。可今天早上……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孩子的老师约好了过来，说的是8：30，现在虽然还没到却已经不远了，怎么好人家坐那儿自己在厨房里摸？算了吧同，还是就在这街边面馆吃一点吧。

四

这一片位置并不算偏，除八、九所学校外还有不少大型住宅区，卖早餐的一街两行都是，馍馍、面包、皮萨、兰州拉面、刀削面、豆腐面、热干面、羊肉面、牛肉面……一应俱全。兰州拉面虽然有味，劲道太小；刀削面仿佛又吃不出那种味；羊肉面、牛肉面，吃着浑身起鸡皮疙瘩，几十块一碗，吃不起啊；热干面不是太干就是太辣，像树根，一筷头就没有了。面中之王还是当属豆腐面，只要你说声不要辣的，味道再差的也差不到哪儿去。坐在一角慢慢品细细吃，吃点稠的再喝点水，里里外外都是舒服的。

目光从东数到西，最后落在了路口的第一家。这家面馆味道好态度好生意好，关键人家还有一个好跑堂——一个模样俊俏说话利索打扮既不土也不俗的年轻美女郎。既饱了胃又养了眼，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我不知道她跟老板夫妻是何关系：闺女？儿媳妇？似乎都像，又似乎都不像。其实你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因打工走到一起而关系相处很好的不多了去？我其实也是瞎猜测罢了，就那么一闪就过去了，我关心的其实是有没有一个相对独立的角落，一个人坐在那里，想吃吃一口想品就品一会儿。生活不是去赶考，晚一秒钟一辈子的历史就要改写，生活就是生活，只有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才能感觉出它的幸福与甜蜜。

五

“吃点啥？”老板一直面向外，似乎正等待着生意的到来。看我走过来，不紧不慢热情地问道。老板四十多岁，身体中等偏胖。他的笑容看不出丝毫欣喜却明显有几分憨厚。别看他掌握着刀把子，却远没有他掌握着勺把子的老婆有内涵。他老婆像位将军，不怒而威。

“豆腐面。”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他的排档前。

老板拿起竹篓抓把面转身去下去了。我转身在后面的墙上扫二维码。当我再转过来身时，一碗烫好的面可就从老板手里放到了老板娘面前。老板娘端在手里，浇汤、放着料一气呵成，然后往我面前一放。我就去端，哪知老板娘的目光却冲我右后一点。我有些诧异，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这一看不打紧，一看顿时从心底往外冒着凉气。仿佛抄袭的小学生看见了严厉的老师，仿佛说了半天话的人突然意识到对方刚刚已经死去。我看见了一个城管！一个穿着制服敦实而强壮的城管！他宽大而结实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

抖音上好多好多的事儿刹那间潮水般扑天盖地向我涌来，我淹没在无限地恐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