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卫工人的春天

一

今年的大雨出奇得多，不仅来势凶猛，而且持续时间长，刚才分明还满天星斗，一阵狂风过后便呼啸而来，瓢泼碗倒雷电交加，一下便是一个通宵。

二

晚饭吃过已经很久了，张师傅才拖着垃圾车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张师傅快七十了，个儿不高，精瘦精瘦的，环卫服套在身上，看起来依然还是那么精神。他本来是一个种庄稼的老把式，城市发展到了这里，良田变成了小区，便再也无地可种。恰好这时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环卫工李二狗子，于是从他手里接过了这个活，一干就是好几年。不就是扫扫地捡捡纸片吗？能比得上往地里拉粪往地边扛稻捆吗？前天路过村口时听老孙头说他又涨了工资，从800涨到了1000，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650连个窝也没挪一下。儿子、媳妇也不寄一分钱，零食天天也不敢给孙子带一包。害怕着害怕着米面涨价了，害怕着害怕着米面又涨价了……上个星期，老太婆带孙子出去玩，结果淋了大雨，奶孙俩都发起了高烧，几针下来两百多块可就没了影，再不去要求涨工资下半个月可就实在要喝西北风了。

三

李二狗子是转业军人，那年一听说当劳动局局长的哥哥把自己安排到环卫处不由火冒三丈，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去扫大街呢？没想到有一个正式编制倒还真好，每个月雷打不动几千块钱不说，活儿还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四千五百块钱拿出六百，还不是小菜一碟？李二狗喜欢狗，于是便拉起了狗，慢慢地竟摸索出一套养狗的经验，别人手里奄奄一息的狗到他手里三天两早上就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低价买高价卖，荷包很快就鼓了起来，又办起了养殖基地，几年下来就开起了威风凛凛的“路虎”。

其实，李二狗养狗根本不需要什么投入，地是村里送的，房屋是包工头盖的，就连狗食也是逢年过节别人送给局长哥哥的猪屁股。

四

二狗刚打发走远房亲戚，张师傅便来敲门了。这几天李二狗高兴，不仅生意顺，而且又涨了五百多块钱的工资，五百块对于自己来说连一顿饭也不够，却是那么多人一个月的梦寐以求。他本来也想着要给张师傅涨涨工资了，这个人老实，活又干得漂亮，年年自己都得表扬，考核“优秀”连续三年涨一级工资，不知不觉自己就涨了那么多，这么多年别的环卫工家门前隔三差五就有人闹着要求涨工资，张师傅竟然连一次要求也没提出，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远房亲戚找上了门。远房亲戚下了岗，年龄又大了，哪儿都找不到活。远房亲戚说了，他不要多的，一个月五百块钱就行。

五

张师傅不仅没涨成工资，结果连岗位也没有了，干完了今天以后就再也不用去了。就像当年卖自己的小牛犊，他是那么得依依不舍，路边的泥土铲了又铲，地扫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开发商来来往往车辆抖落的泥土都没让他们自己冲……

六

雨又来了，两间又低又矮的小砖房好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老太婆突然在另一间屋里大叫起来——狂风把屋顶掀起了半截子，雨犹如发怒的河水狂奔而下。

张师傅赶紧跑过去捡东西、抱孙子……

就在抱起孙子的一刹那，张师傅蓦地想起自己管理的那段路面。前天下午，开发商往外排水，嫌篦子下水太慢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揭去了，这么大的雨，万一谁从那儿路过……他把孙子往老太婆怀里一丢顾不上穿上衣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七

天亮了，太阳又喷薄而出，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城市里人来车往，天空鸟鸣云飞……

郊区一个村子里，一个拾破烂的汉子正在一处倒塌的废墟上翻腾，或许实在过于失望，喋喋不休地谩骂着。突然，他惊叫起来——他看到了一老一小两个早已僵硬的尸体！

两天后，一个垂钓的小伙子在河里也发现一个尸体：瘦瘦的、小小的，大约六七十岁，上身一丝不挂……

完成于2016年7月22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