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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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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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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清明

(一)伫立老家坟地边的小路举目远望,坟堆满眼是,大的、小的、高的、低的、新的、旧的、密集的、孤单的、蓊蓊郁郁的、光秃秃的……往日的情形闪电般在眼前一一浮现……平日亲密无间也好、反目成仇也好、势不两立也好、仁慈友善也好、奸诈歹毒也好、受人尊重也好、被人歧视也好,眨眼间皆成了一捧黄土又聚在了一起。有本事一翅冲天也好、落魄远走他乡也好、平平淡淡留在家乡也好,又有什么区别?

(二)

往日令人恐怖的老家的坟地今天俨然成了一个精彩纷呈的大舞台,声名显赫的世家、权势冲天的新贵、腰缠万贯的商人、精明势利的小贩、善于察言观色的店员、正直的教师、下岗的工人、退役的士兵、漂泊他乡的打工仔、心静如水离任的和踌躇满志现职的村官、考不上大学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初中甚至连小学都没有上过几天上了年纪又没有一技之长的村民、听起来非常熟悉却没见过面嫁出去的老闺女、既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听过名却像小树茁壮成长的下一代……乍一见面,彼此心里肯定都会想:这是谁?或许就在下一秒对方已经开了口,千年的坚冰瞬时融化,没有了身份的贵贱地位的高低财产的多寡,大家都向没有任何芥蒂的亲人一样。时光真会捉弄人,哇的一声大家都来到了同一个地方,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吃喝,却无端像柳絮一样被吹到世界的不同的角落,有了高低之分,有了贵贱差别;时光真会捉弄人,本来有点儿高低之分有着贵贱差别即使见了面也不可能认识的人竟然会在同一天来到了同一个地方。

(三)

父亲先去,母亲新亡,泥土下埑,所以他们的坟就出现了一个长长的裂缝。我正奋力把姐姐弄来的图往上堆,咫尺之远正在上坟的一个老者忽然和旁边的堂兄说起了话。

“你叫啥名字啊?”

“我叫建兵。”

“桂军比你大还是小些?”

“他是我弟弟,比我小些。”

我只向老者看了一眼,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那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儿,就是从声音也辨不出他是谁。

过了一会儿就听三姐问:“他是谁啊?”

“董天发。”

我心里一惊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儿,直身看去,他已经没在了那坟前——他顺着小路正走向远处的公路,只留下了黑豆一样的背影。我心里立即就怅怅然起来。前一段时间还天天想起,没想到今天有幸走到了一起却又失之交臂。

董天发是我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那时还没有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小学毕业升入初中还需要考试,只有考上者才能继续接受教育,考不上的要么选择复读来年再考,要么便只有回家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每所学校每年能考上的人数就是它办学实力的最好证明,不用大会小会的表彰,也不用挂横幅撒传单,每个老百姓的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父亲之所以声名远扬,就是因为在小学小学每年都考得好,教初中无论班级有多少即使到退休也从来都不考第二,只考第一。董天发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以前每年都在一二年级转,最多也就交到三年级,可是要想顺利通过“民转公"考试,这样的知识水平显然是杯水车薪。第一次代毕业班要是考砸了的话,以后再想代那就是黄粱美梦镜中望月水中看花。我是的希望是他的宝贝,可以说他把相当的赌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那次考试我鬼使神差竟翻起了书,我以为他只顾往黑板上抄题不会发现,谁知一抬头,他已经停止了书写正看着我。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直到现在都常常想起,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却充满着无限的失望和忧伤。这目光像利剑一下子就深深刺在了我的心房。从此一直上大学考试我都再没有做过弊,我希望有好的成绩,希望飞黄腾达光耀门楣,我就尽最大的可能去学习。

我再见到冬天发老师是十五年后,外甥从太平镇小转回了城里,可数学练习册却忘了带回,于是我便抽空回去找到他们的老师。我正在和熟人在走廊说话,他走了过来——因为那一年我们考得好,他声誉鹊起辗转从乡村小学也调到了镇小。他开始还是那么温和,可是一听说我还没结婚态度立即急转直下,立即声色俱厉地指责父亲,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去。在那声色俱厉里我听到了失望听到了屈辱……那声色俱厉像刀像剑深深刺进了我的心里……便是到现在一直常常想起。想起他我就想起了屈辱,想起他我就拥有了继续奋进的信心和力量。

虽然我的生活还有很多的不足,虽然我的处境在很多人看来还是那么的窝囊,但是我多年的奋斗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么一点希望的曙光,我多么想向他说:“老师,我没有辜负你的培养。”可是……少小离家老大还,乡音已改容颜换。对面相逢难识,徒令愁怅又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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