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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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逝者如斯，也就是在那一眨眼的功夫，夜就已悄然逝去，黄土岗上又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时光啊，你的脚步缘何是如此得匆匆呢？难道说你就不能让这些辛苦劳顿的人们多睡上那么一会会儿么？要知道啊，那两眼一闭，那再大的烦恼再多的无耐也就全都烟消云散没有了一丁一点儿一丝一毫的踪迹。梦里，他们可以尽情地哥唱尽情的舞蹈尽情地沐浴着阳光和雨露，他们可以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地用那饱含深情的笔墨挥洒出充满万丈豪情的篇章……
村东头的井台上，赵红英老人终于把第二桶水吃力地拉了起来，满满的两桶水，稍稍喘了一口气，一弯腰便挑了起来踉踉跄踉地向村里走去。
赵慧慧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饭扒了个干净，一把扯过书包飞也似的就往外跑，两个小羊角小辫一颤一颤的，好象两束浓郁的小草在晨风中轻轻摇荡；鲜艳的红领巾也充满了激情，仿佛在笼中囚禁了好几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刚刚冲了出来的小鸟，甭提有多高兴了。一种久违的欣喜写满了慧慧那小小的脸蛋，脸蛋粉里透着红，恰似两个刚刚熟透了的苹果，谁见了都想咬上一口。
路旁的人们热情地招呼着她，她也不再害怕不再羞怯，“叔叔婶婶”的大大方方地喊着，就连一向讨厌的张文中她也毫不吝啬地送给了他一个梅花绽放般灿烂的笑。
还没有到校门口就遇到了朝思暮想的老师，她喊了一声“老师”便飞奔着扑了上去。
老师一怔，连忙蹲下身来欣喜地捧起她的小脸：“哇，是你？赵慧慧！”
“老师。”
“好了？”
“嗯。”
“还疼么？”
“不疼了。”
“真的，一点儿都不疼了么？”
“嗯，不信你看！”慧慧抬起右脚使劲地跺了几下
“啊，谢天谢地，你走两步我看看？”
“是！”慧慧“啪”地一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军小解放军似的走起了正步。
“跑一下。”
慧慧毫不含糊，架起胳膊小鹿般跑了起来。她绕着小操场跑了一圈又来到老师边：“老师，我还能参加训练么？”
“当然。”
“我们是不是还要跟以前那样等等其他同学呢？”
“不用了，我看我们还是一边训练一边等吧。”
就像登山，太阳一颤一颤艰难地往上爬着。简陋的小操场上，师生俩的身影一高一低一胖一瘦……
突然，一个趔趄，慧慧又跌倒了。这一次，她的腿似乎特别地疼。一瞬间的功夫，晶莹的汗珠已缀满她的额头。她使尽全身力气竭力往起站，可一次次的努力最终却还是以失败而告终。她“吭”的一声哭了起来。
老师迅速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帮她卷起裤角。
慧慧号涛大哭：“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
衬裤上竟然又渗出了殷红的血。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那刚刚长好的地方又折了。
哭声撕心裂肺，老师和刚刚赶来的同学无不动容。
刚提起一只桶正要往水缸里倒，慧慧那揪心的哭声就出其不意传到了耳畔。如同蝎子蜇了一下，赵红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连忙扔下水桶一边应着声一边就慌里慌张地就往跑。慧慧这孩子也实在是太可怜了，小小的年纪父母就出去打工了，虽说现如今这样的孩子也并不只她一个，就是在咱这屁股大的一块儿地方的七方岗不也多了去么？可是，又有谁会像她这样呢？不管咋说人家总是有个腿有个脚吧？想到哪儿两腿一迈也就走了。可慧慧呢？要是没的个人在跟前，她就是想上个厕所没的个人在身边那不也是痴心妄想吗？好在孩子现在还小，我还抱得动，可是，以后呢？她总是要长大了啊，我能跟她一辈子么？唉，本来好享福好享福的孩子啊谁料却偏偏遭了这个孽……
“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慧慧闭着眼，声嘶力竭，雪白的枕巾湿汪汪地下雨般扑踏扑踏往下滴着。
地下，不知啥时就已润湿了一大片。
“娃儿，娃儿，娃儿，你的腿咋了？嗯？你的腿咋了？”
“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慧慧揉着眼，悲痛欲绝。
“娃儿，你莫动啊，让姥姥看看。”
赵红英谨小慎微地掀开慧慧身上盖的被子，从切口开始一点一点检查着。慢慢地，她就有些纳闷了：这不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么？好好的咋就叫成这个样子了呢？
“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
“娃儿，你的到底怎么了？”她有些不放心，伸手去摸慧慧的额头，一下子笑了：“小东西，还在做梦呢。慧慧——慧慧——醒醒，醒醒……”
慧慧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她揉揉：“姥姥，你叫我干什么？”
“你又做梦了吧？”
“嗯，我又梦见了我们老师。我的腿好了，又在和老师一起训练，可是跑着跑着我一下子又摔倒了，我的腿又……姥姥，我想……我想上学。”
“我就知道我们慧慧喜爱学习，是个读书的料，将来肯定了不得。”
“姥姥，我今天就去，行吗？”
“你看，又着急了不是？啥事总有个轻重缓急不是？等好利索了再去也不迟么。”
“不嘛，我今天就要去，我今天就要去嘛……”
“好好好……可是那也得等吃了饭不是？老俗话说得好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吃饱了喝足了，学习不是也更有劲么？”
有人说了，这赵慧慧的腿到底怎么了呢？常言道小娃没娘说来话长。原来，自从慧慧的父母出去打工后，她便别无选择地被留在了姥姥和姥爷身边。可是，这大不大小又不小大的娃儿一时半会儿又怎么会离得了呢？白天还好说，跟小伙伴们在一块儿玩一哄一闹那啥也就忘了，可是一到晚上特别是到了睡觉时候就不行了，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就老在她身边萦绕回旋。她天天闹着要爸爸要妈妈，动不动就满庄子地找稍不留意就顺着公路往前跑。人家的大人手把手地把孩子交给了你，万一再给人家弄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赵红英是既心疼又害怕，久而久之便得了心绞疼。那天上午，慧慧说要到邻居阿勇家去玩，本来，赵红英一家和这阿勇的父母有些隔阂素不往来，可是那天她却鬼使神差地想，这大人有仇可与这小孩子们有啥关系呢？小孩子们之间并没有仇啊，何况冤家还宜解不家结呢，愿意在一块儿玩也就在一块儿玩吧，因而也就没加以阻挡，谁知却因此引起了祸端。
都到了吃中午饭时间了赵红英也没见慧慧回去，难道说人家阿勇还留你在人家吃饭不成？眼看着这日头都偏西了还没见着她的身影，赵红英扔下手里的活计就赶了过去。
阿勇说他们昨天的确是说好了今天一块儿捉迷藏，可是一直等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来。
赵红英一听急了，一家一家又一家地打，把整个庄子都翻了个地朝天也没见到慧慧的影子。
赵红英像热锅上的蚂蚁惊得魂不附体。
那么这慧慧到底去哪儿了呢？其实，慧慧吃罢早饭也的确是去了阿勇家，然而刚走到阿勇家的门口正要吉却还没有进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都已过了十二岁的阿勇正扑在妈妈怀里哭着闹着要吃奶，触景生情，她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这么长时间了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呢？会不会是她不要我了呢？难道说自己不够听话惹她生气了么？难道说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么？可到底做错了什么呢？妈妈啊你究竟是在哪儿呢？你为什么就这么狠心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呢？难道说你真的就不要我了么？妈妈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好想好想你们啊？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了你们，你还有我爸爸都争着抢着要抱我亲我，你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多漂亮的玩具呢，我好幸福好幸福啊。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给你们讲我们的老师，我给你们讲我们的同学，小丸子的爸爸妈妈也在外面打工，他跟他爷爷在家，那一天他爷爷到学校里给他送东西，走到半路一下子就被一辆摩托撞死了，他没的了爸爸也没的了妈妈，这一下连爷爷也没的了，老师说他成了孤儿，怪可怜的，就让他跟着老师吃饭。你知道么，我们都羡慕的要死，可不久他连学也不愿上了。他说跟着老师就跟坐牢没啥差别，一天到晚不自在，于其天天受罪还真不如不上了好呢，结果他就真的不去了。老师找他好多次，他说他任凭去死也不愿再登学校的那个门了。现在，他就跟游魂野鬼样没天管没地收天天东游西逛，没的吃的了就今天偷这家一只鸡子明天逮那家一只狗子，人们都恨得牙根都是疼的，可拿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昨天他到河边去捉鱼一下子就滑了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哦，对了，妈妈，春琳姐姐也没上学了，他爸爸死了，她妈妈也死了。那天她跟她婶子一起上街就再也没有回来，人们都说她婶把她卖给了一个人贩子，有人还说那天在街上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拉着她的手往一辆车里拽，好凶哦。春琳姐哭着喊着拼命往后退，可又有什么用呢？那时，她婶子就站在旁边，不但不帮她，反而还恶狠狠地把她往里推。人们都说她婶子坏良心，为了那几个臭钱连亲侄女也不要了，那么可怜的一个娃儿，上怎么就下得去手呢？良心都叫狗吃了，她一定会遭到报应到。妈妈，我好害怕好害怕啊，我也会被他们卖了么？我以为你们再不走了，可偏偏这时候姥姥喊我起来撒尿，眼睛一睁，你们怎么就不见了呢？我哭啊闹啊跑出去旯旯旮旮地到处找啊怎么也找不到。妈妈啊你在哪儿呢？你怎么就不想我呢？难道说你真的就不要我了么？难道说你就真的不喜欢我了么？不行，我得去找。于是，一扭身转了回去，张中山的车子正好放在家里，没锁，小慧慧就悄悄地推了出来，顺着大路就出了村子。
妈妈到底是在哪儿呢？姥姥说那个地方比我们这儿可大多了，晚上还有亮，五颜六色，一闪一闪的，可漂亮了，就跟电影上那一模一样。可是，这到底在哪儿呢？出去打工的人都是从这条路出去的，从这儿走大概是不会错的吧。
她蹬着车子沿着柏油路就走了下去。日到中天的时候，她来到一个三叉路口，这下可傻了眼：到底往哪儿走呢？姥姥常说这南方该有多繁华呢？人们都挤破了头要往那儿去？看来往南的这条是不会错的了。
小孩子毕竟不同于大人，人单力薄，太阳西斜的时候就有些吃不消了，她又渴又饿又累，浑身连一点儿劲也没有了。可是，“妈妈”这个影子却仿佛就是无边夜色中那颗嶍嶍生辉的明亮的星星深深吸引着她，让她不知疲倦忘却了饥饿不顾一切地往前猛蹬着。屁股屁股磨疼了，她就站着骑；胳膊扶疼了，她就让它们轮流着休息。现在，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中唯一的愿望就是走到那个“晚上还有亮，五颜六色，一闪一闪的，可漂亮了，就跟电影上那一模一样”的那个地方。
无边的黑暗象恶魔一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依旧悄悄地来临了。
小慧慧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可是却仍然连一分钟也舍不得歇息一下。
“妈妈”明明就在不远的前方，可不知为啥却总也追不上，你走她也走，仿佛是在跟自己玩游戏，让你高兴让你快乐让你充满了无穷的希望和信心。“妈妈”、“妈妈”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仿佛又在轻轻撒娇如同又回到了那充满了欢欣和幸福的孩提时代，多少个夜晚啊她都梦见自已也像阿勇那样躺在妈妈那温暖的怀抱，可是，一醒来却总是什么也没有了。“妈妈，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儿让你那么伤心那么痛苦以致于连我都不要了呢？我是你的宝宝啊，我是你的心肝啊，你怎么就舍得不要我了呢？妈妈，我一定改，我一定改，妈妈，你回来吧，你的宝宝想你啊你的心肝想你啊。妈妈，人家在外面挨打了回到家里总有妈妈去给她出气，可是我呢？妈妈，你就回来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再也不惹你伤心了。我再不吵着闹着哭着问你要糖吃了，我再也不躺在大街上不起来问你要花衣服穿了，再也不逮了小鸡放在鸟巢里再也不偷了鸡窝里的鸡蛋去换漂亮的玩具了。妈妈，你在哪里呢？”突然，车子的前轮一陷跳进了一个坑里，毫无防备的她身子一歪也跌倒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身上的汗也干了，仿佛跌进了地窖，冻得她牙都在不住地打颤。她感到身上似乎压了一座山，一座令她喘不过气来的大山。一摸，才想起那正是自已骑的车子。她努力推开车子，可是，刚一使劲，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刹那间就传遍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角落落。一颤，泪就涌了出来。右腿似乎特别得痛，就象针扎一般，下意地用手去摸，还粘粘的，就象是血。其实那就是血，她还不知道，这一摔，给她今后的生活都留下了无穷的记忆——她的右腿已经骨折了，她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夜，好象早已饥肠鹿饥肠辘辘，它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慧慧，似乎随时都可能把她吞了进去。起又起不来，爬又爬不走，她该怎么办呢？冥冥之中，她又想起了妈妈。现在，只有妈妈能救自己了，可妈妈又在哪儿呢？妈妈刚才不是还明明就在眼前么？可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她睁大了眼睛努力去搜寻。
她失望到了极点，她愤懑到了极点，心里似乎特别冲动，冲动得让她不得不张大了嘴巴拼命去喊：“妈妈，你在哪里——”
犹如一道眩目的闪电，这声音划破了漆黑的夜色，在茫茫地大地久久回响。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赵红英又吃力地把她抱着放在了旁边的轮椅上，推着来到堂屋。以前是丈夫张中山在旁边帮衬着，还不觉得不怎么样，可今儿个怎么竟然有些力不从心了呢？张中山一大早就出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天天往那几亩地转天天往那几亩地转，他的魂好象都在那儿呢，两天不去就跟丢了似的。不就是那几亩地么？不要一分钱白送人家人家都还不一定要呢，用得着这么费心么？
堂屋里，饭菜早已摆好。赵红英把轮椅推到桌子旁边，伏下身就去抱。然而，就在她转过身要把慧慧放到饭桌旁她特制的椅子上时，腿肚子一颤，扑痛一声，就跪了下去。慧慧的身子沉重地砸在椅子的扶手外，椅子一歪，她骨碌碌也滚出了老远。
赵红英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啊，何况刚才还跑了那么远挑了那么两大桶的水呢？莫说是一个七老八十的她，就是一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他又怎能吃的消呢？
赵红英看了看慧慧，也顾不得了自己，扒着桌子就往起爬。
“姥姥姥姥姥姥——”慧慧一使劲伏了下去，扭头就去找姥姥。
赵红英努力了几试都没有成功，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她浑身上下就跟一张白纸一样连一点儿劲也没了。
“姥姥姥姥姥姥——”
“娃儿，姥姥在这儿。”
“姥姥，你摔痛了没有？你要紧不要紧？姥姥……”
“娃儿，姥姥没事儿，你看姥姥这不是好好的么？莫害怕，慧慧还没长大，姥姥死不了。”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抓过旁边的一个凳子，一咬牙慢慢地爬了起来，“看来啊，还是比养个狗娃儿子强，看见姥姥摔一下就吓成这个样子，将来啊，姥姥老了，爬不动了，小东西对姥姥肯定也赖不了，是不是啊？”她揉了一下腰，立即向慧慧走去。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在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收集春天中的细雨。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背着书包手拉着手欢快如鸟雀般一蹦一跳走了过来。
慧慧正吃着饭，一听歌声猛地停了下来，抬起头，机警地向外望着。
小姑娘们在慧慧家不远处站住了。
“我们一起喊？”一个小姑娘说。
“行。”其他几个立即热情地响应着。
“来，一，二，小英子——”
“哎，来了——”小英子背起书包，犹如一只小鹿般欢快地跑了出来。
“听你诉说古老的故事，
细数你眼中的倦意。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踏遍万水千山，
走遍海角天涯……”
歌声渐渐地远去渐渐地远去最后终于消失在了尽头。它就象一根强有力的绳子，把慧慧的魂也牵了去。
望着久久收不回来的目光，赵红英心疼极了，她知道慧慧又想上学了，可是，这个样子怎么上得成呢？就是人家学校要，可又怎么去得了呢？这不是三步两步，也不是十步八步，脚一抬也就到了，这可是五六里的路啊，不要说刮风下雨不好走，就是平时它也是坑坑洼洼的啊，何况还要过一条河，虽说那河里有水跟没水也差不了多少，可那几百年的独木桥谁又敢过呢？唉，苦命的孩子啊。她的眼角不由就挤满了晶莹的泪花。泪光闪闪中，活蹦乱跳的慧慧又出现了：她唱着跳着，就象电影里的小姑娘，开心极了。多讨人喜爱啊，可是……可是……她撩起衣角轻轻抿了抿正要破堤而下的泪水：唉，都是打工都是打工，要不是打工，我的孩子咋会……
她没有吭声，她觉得，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要不，一旦触动那根敏感的神筋，自己又该如何收场呢？
霎时，意识又回到了慧慧的身上，她叹了口气，默默收回了目光。
这一叹，深深刺痛了赵红英的心：小小的年纪，咋就会跟老大人那样繁重的心事呢？唉，打工是为了挣钱，可挣又是为了什么呢？不还是为了孩子么？可是如今……
慧慧看了看碗，一推，丢下了筷子。
“咋不吃？”
“不想吃。”
“不吃咋行呢？这还有半天呢，不到晌午吃什么？馍也没的了。”
“我吃不下么……”
赵红英就去收拾碗筷。
“姥姥，我去上学去了你一个人在家害怕么？”
“那当然害怕了……难道你就不怕大灰狼来了把姥姥背走么？”
“那当然害怕了。可是，姥姥，我们老师说只有大山里才会有狼，我们这儿没有。”
“谁说的？我们这不是山么？别看它不大，可是也会。前年夏天，有一家在外面睡，半夜狼来了，叼起中间那个小娃儿就跑。大人醒了，一摸，小娃儿不见了，赶紧跳下来就撵。撵狼不能停，一停，狼缓过气来，一口就能把小娃儿给咬死。你得使劲撵使劲撵，不给狼一个`缓气的机会。它总得咽口气吧，嘴一张，小娃儿也就从嘴里掉下来了。狼再想回头去拾，可后面追得急啊，它怎么敢呢？赶紧夹起尾巴逃命去了。这样，小孩儿也就得求了。`”
“可是，姥姥，我们老师说，不上学将来会变成憨子的，就是出去打工，谁个也不会要你。我可不想变成谁也不要的叫花子。”
“你妈过几天也就回来了，她说她要带你去南方大城市里上学，那学校好大好大，楼房比我们乡政府的还漂亮。”
“不。那次我妈回来给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妈说出去打工也挣不到几个钱，如果在那儿上学，连借读费都还交不起。”
慧慧推着两个轮子又来到那张堆满书的破书桌旁。外公说，这张他爷爷的爷爷用过的，还带着灵气呢。外公说他爷爷的爷爷小时候本来也不喜欢读书，先生就给他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有自有颜如玉”，就是说嘴唇都磨玉了他也不信，书不就是书么，怎么会有那玩艺呢？即使有，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先生就让他背。先生说：“就跟孙悟空修练一样，孙悟空在进太白金星的炼丹炉前，他的眼睛是不能辨别妖怪的，可是从炼丹炉一出来就变成了火眼金睛。你现在还是骨肉凡胎，当然看不见了？如果你能把这些书顺流倒背，你也就修成了正果，你就能在书中看到你现在还看不到的东西。”他信以为真，果真就背了起来，并且还真就上了心，白天夜里起五更摸半夜，后来还真就背了下来。这一痛下来可就不得了了，一下子就考上了举人。哇，本来日趋没落的家庭一下子什么又都有了，什么满屋的金银，满仓的粮食，甚至连漂亮的媳妇也有人往家里送。他终于算是大彻大悟。其实，当初，他对于先生的话是半信半疑的，可是对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却充满了无限向往。做官后，他把私孰时的书桌留了下来，因而也就留到了现在。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时被人作为封建封建留给抬了去时，外公也冒着生命的危险给偷了回来。外公说人们对它都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敬意，都好奇地坐在它旁边看书写字，
好多人后来都走了出去成了远近有名的人物。可是，我怎么就不行呢？我不到这鬼桌子旁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精神得很，可一坐到它旁边怎么一下子就来了瞌睡呢？就是现在不能再跑了怎么也还是头昏脑涨呢？她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两页就甩到了一边；再拿起一本书看不到两分钟竟又是如此——那些蚂蚁一样的小字对她来说怎么就是那么得陌生呢？就好象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都没见过似的。其实，打记事起，慧慧就不是一个爱读书的孩子，她最大的爱好就是跟小朋友们一块疯着玩，这家跑到那家，这块地头跑到那块地头，小河边，山坡上，到外都留下了她兴高采烈的身影。后来上了学，就好象小鸟被关进了笼子，无论老师和妈妈讲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就是那短短的三十多分钟，她也总是猴子的屁股坚持不下来。到后来，就边妈妈也不得不入弃了努力。她抬起头又往门外望去。她多么希望能有个小伙伴来看看她能和她说一会儿话啊，她憋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整个身心似乎都要爆炸了。可是，望穿秋水又能见到谁呢？虽然她们平时也还来，可是现在人家都去上了学，谁还能顾得上自己呢？说不定现在下课铃已经响了，她们又该飞跑着风一样去了操场，打乒乓球，爬杆，在沙坑里跳远，在跑道上赛跑……想起赛跑她一下子又想起了含辛茹苦的老师。我们是祖国的花朵，老师是辛勤的园丁。正是由于你们辛勤汗水地浇灌，祖国百花园里才能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老师啊老师，为了学生茁壮成长，你们青丝熬成白发；老师啊老师啊，为我了，你们花费了多少辛血啊。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不爱学习，一提起学习就头痛一看到字就眼花。是遗传么？可妈妈怎么就那么爱学习呢？都快四十的人了，一有个放屁的空儿就还要拿本书看。一个偶然的机会，老师发现自己有长跑的天赋，八百米，好远一点点啊，一个班三十多个娃儿，能跑的下来的也就那个把俩儿，可是自己跑个五六次竟轻轻松松连大气也不喘一下。她记得那节体育课，老师和同学们都围在那儿好奇地看她究竟能跑几转。她兴奋极了，简直比过年还高兴。也不害羞也不推让上去就跑了起来。一转两转三转……同学们为她加油为她贺彩。上学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没有这样高兴过。一个人的舞台一个人的表演，牵动了多少个人的眼球啊。老师如获至宝，第二天就推荐给了乡业余体校。业余体校的老师一看，行，是这块料。连学费也没要就收下了。从那天开始，她知道了这世界竟然那么大那么大，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叫“奥运会”的东西，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她拥有了一个梦。然而，现在，这梦却已经象泡沫一样破灭了，她没有了腿，她再也不会跑了……她想狠狠地去捶它，可又有什么呢？这腿早就没了知觉，你就是拿刀去割拿锯去锯它也不会有半点儿的疼痛啊。她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又木然地抬起头。墙角，有一个蛛网，一只蚕斗大小的蜘蛛正频繁地来回奔跑着。不知什么缘故，蛛网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它正全力以赴地修补着。眼看大功就要告成，可就在这时，一只七星瓢虫直升飞机一般嗡嗡嗡地飞来了。蜘蛛丢下工作，赶紧跑到边沿的“防空洞”——一个白囊里躲了起来。或许仰仗着自己巨无霸一般的身材，跟本不把这小小的蜘蛛放在眼里，它无所畏惧直冲直撞着。呼——，七星瓢虫呼啸着向蛛网冲去。蛛网也不示弱，一心要把这天外来客给网了过去，它们手拉手肩并肩紧紧地抱在一起。可是，冲击力毕竟太大了那么一点点儿，蛛网一下子就象孕妇般胀高高地隆起了肚子，啪，断成了千根万根纷纷扬扬飘落在空气之中。蜘蛛爬到了洞口，呆若木鸡。啪，在慧慧的心中，一根琴弦也霎那间断成了千根根弥散在了岁月的罅隙。它是在流泪么？是它的梦破了么？
慧慧又想到了自己：没了腿，我还能干什么呢？不仅去不成了学校，就连“跑”也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没有本事，将来就是去打工也不会有人要，只能去要饭去要饭去要饭去要饭……”她拼命捂住耳朵拼命捂住耳朵，她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她发疯似的推着轮子就出了房门，出了堂屋的门，出了大门，一直来到寨河边。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搁在往年，早已是寒气开始逼人的时候了，可今年却好，虽说太阳还依然那么苍白，却能够如期而来。寨河的这边的河堤，其实就是以前的寨墙，都是又宽又大的青石。虽然文化大革命中被破坏殆尽，可是齐土以下却依然存在，整整齐齐，就跟专门修葺而成似的。其实，这个地方，慧慧以前也常来。在心情烦闷的时候，看看远处的唐梓山，山下的柏油公路和田野，寨河中的小鱼，树上的小鸟，天上的大鹏，也会心旷神怡；有时来的巧，一只老鹰在天上盘了一个大旋，呼地直冲而下，又立即飞了起来，在它那庞大的身子下已多出了一只拼命挣扎的野兔。可是，今天，她却没有一点儿心思去领略，她什么也没想，她整个脑海似乎都已凝固了。向右略略转了一下儿，猛使几把劲，这正好又是一个下坡，轮椅飞一般向前跑去……慧慧心灰意冷，她没有了一点儿活下去的毅力，她要用这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知道，这下面有一个深潭，千百年来，多少人都在这儿摆脱了痛苦的缠绕……
“妈妈啊妈妈，你为什么要去打工呢？为什么要去打工呢？为什么要去打工呢？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为什么就那么狠心为什么就不要我了呢？我好想好想你啊，妈妈，你究竟在哪儿呢？”她闭上眼，猛得一推……
“慧慧——”
轮椅终于越过石楞向寨河迅速坠落，“咚……”，平静的水面溅起一片晶营剔透飞花碎玉般的水珠。
“慧慧——”一个身影紧随其后飞身而下。
“慧慧，慧慧——”
慧慧终于睁开了眼：“学……学……我……我……我要……我要上学……”
“多谢你了，刘老师。”赵红英扑痛一声跪到老刘老师的面前。
听着慧慧的话，老刘老师老心不禁砰地一响，卒不及防，赶紧把她搀扶了起来：“老嫂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是谁跟谁啊，还是二家旁人么？这么客气干啥？今儿个莫说是我，就是谁遇上了不也要拉她一把么？瞧，多懂事儿的孩子啊。”
“刘老师，你今儿个救了慧慧，可也救了我呀。今儿个慧慧要是真了个有个三长两短，我看……我看……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报销了。她爹妈回来，我可咋交待呢？也不怕你笑话，自从慧慧出事儿以来，我哪天也没睡个囫囵觉啊，天天都在为她担心，天天都在为她担心，生怕一不留神再闹腾个啥来。她这大不大小又不小的，说不懂事儿吧，你看她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一根又一根；说懂事儿吧，你看她这都是干了些啥？俗话说老一辈不管小一辈人，可是你看我这咋离索得了呢？怕着怕着出了事儿怕着怕着又出了事儿，也不怕你笑话，忧怜的我这心脏……打工、打工，就知道打工，难道除了打工就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么？瞧孩子可怜的，唉，造孽啊……”
赵红英提着轮椅扶着堤里的台阶往上爬，可是脚下一滑却差点跌倒。
刘老师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搀住。
“不说了不说了，人家刘老师还一身水呢，赶紧领人家进去换换。”
各位看官，有人说了，这刘老师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呢。
刘老师是七方岗小机灵的二女媚，街上一中的教师，前脚已跨进了六十的门槛可后脚却还没有进离退休也就只差了那几天时间了，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撂了挑子，可刘老师却不，一来初三的数学教顺了手，闭着眼睛就知道哪道题在哪一面哪一行，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哪考哪不考一猜一个准。要是跟其他老师那样也搞个历史生物代代虽说也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可就跟两口子结婚过家家那样，他跟初三《数学》毕竟结缘了三十多年，风风雨雨早也有了感情。俗话说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他们相知相爱都已是老夫老妻的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猛三呆又如何割舍得了呢？这话可又说转来，就是他割舍得了，那学校当头的也不干哪。你想想：如今学校与学校这间竞争是那么厉害，一培养出一个两个“恶刀”谁会让他就那么顺顺趟趟地去享清福呢？那不是实在是太便宜了他么？昨天老大爹两腿一蹬走了，晚上本来还有自习，他本不相来，可老太婆哪会同意呢？说好了晚上要回去，可是就在他从坟地里回来推上自行车匆匆出门的时候，舅官子喊住了他。老大爹虽然不在了，可还有丈母娘呢？咋弄？要是单过，柴米油盐怎么出？如果轮流坐庄，有的月三十天有的月三十一天，那多一天少一天的又该如何是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姑娘可都一样。这一来，刘老师就是想走那也不敢走了，只好调转了头……
老刘的头发全白了，跟他的女人那乌黑发亮的头发不能比。女人面色也不显老，看上去比他要小上十好几岁。老刘结婚晚，三十五岁结婚，三十七岁添子。年青时和女人没谈过恋爱，和别的女人也没谈过。那时，老刘在外县教书，心里总不大安稳，俗话说出为将入为相，一心想出人头地落得个光宗耀祖，头磕了无数，礼送了无数，然而人家欺生，除落得个闪腰叉气身败名裂外也就是穷穷孑立形影相吊了。那一年，学校搞什么聘任制，说什么学校聘班主任，班主任聘任课老师。本来，那天中午班主任就已经和他说好了的，可是那天下午就在结束时一位副校长却找了那位班主任非要人家改聘另外一位女相好，说他怎么样怎么样。人家还能说什么呢？于是就找到他。他又能说什么呢？其实，就在那天中午吃午饭时他自己还在和邻居一起为她杞人忧天呢？谁知转瞬间可就该轮到自己进退维谷了。人家给了他一个不错的选择——到中心小学。到中心小学就到中心小学吧？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谁知调令却下到了一个更为偏远的深山老林。自己哪一点儿做错了呢？不就是想有个进步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个又不是这样呢？那些半夜三更往他们屋里跑的人他们怎么就不说了呢？一时想不开就喝了敌敌畏。然而就是在自己生命攸关的时候，谁又蹦蹦眼来看看自己呢？他想，自己把那么好的青春都甩到了这里，没日没夜的为他们流血流汗，没老没小的给他们添屁股，自己一个月也才那二十几块钱，黄鹤楼红塔山，自己连想都没敢想，父亲那么喜欢吸烟自己都没舍得给他老人家孝敬上一盒半盒，却成条子成条子往人家屁股眼子里塞，没想到却成了下下磨的驴，谁又把他自己当成一回事儿了呢？谁又对自己寄于一丝一毫的同情与帮助了呢？那年，和他一起分去的加上调去的男男女女总共也不下七八个，有家长请客的时候，自己不是把他们也一起都喊了去？不是为了想和他们搞好关系又不什么呢？可是谁又想我自己搞好关系呢？谁又何曾喊过我呢？算了吧，回去吧，这么多年了都在为人家活也就为自己活上一把吧。于是就回来了。其实，老刘也挺不错，不仅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而且脸蛋还不错，走起路来雄纠纠气昂昂虎虎生风气宇轩昂，隔三差五在县市省的报刊杂志上弄出些“火柴盒”“豆腐块”。可是年青的女教师见他三十好几了却还是电线杆子没电线光棍一根就以为有啥问题，一见到他就赶紧躲得远远的。他很识务，退而求其次。那天晚上，姑家表哥在街上酒足饭饱之后到他那借宿，言谈间便又提起了他的婚事儿。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晚不解决这早晚就是自己心里的一块疙瘩啊，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她要是个东西花三块两块就是十数八块一上街上不就买来了么？可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就有那么容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跟你走了么？表哥说，高的不行咱就找低的，瘦的不行咱就找胖的，城里不行咱就找乡里，商品粮的不行咱就找农村的，三条的蚂蚱没的两条腿的女人那么多的是？再晚了恐怕连毛都暖不干了……是不是那玩艺不行了？要真是那样，那可得早点看，听说李清贤挺拿手，要不我给你引见引见？老刘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要不，你给我找一个？表哥当了真：那不易如反掌，可是你要么？老刘较起了劲：你现在给我找来我现在就要。表哥有些不信：真的？老刘就说：真的！表哥就说：那我现在就去给人家说去。起身就走了。老刘还以为是闹着玩的，也就没往心上去，谁知就在他刚要往床上躺时表哥还真的就领来了一个。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七方岗小机灵小女儿董翠云。其实，这董翠云早就有了未婚夫，高楼门的，本来先一年就该给了人家，可是这小机灵要的一万块钱那家却怎么也拿不出，于是也就拖到了那一年。董翠花一听说是个教师，并且还是个吃商品粮的，当即决定要亲眼看一下。谁料竟然一看倾心，连夜就去给人家退了。老刘还有什么话说呢？人家不仅模子生得标致，皮肤细嫩，而且比自己还要小上十好几岁，这么好得人材他打着灯笼往哪里找呢？学校一听说老刘要结婚，立即通知老师们起来帮忙：买菜的买菜，买鞭炮的买鞭炮，请车的请车，下请贴的下请贴……老刘初来乍到，住的还是教室改成的集体宿舍，学校又安排校工连夜给他隔开。天一亮，又给学生放了一天假。就这么，老刘就结束了单身汉的生涯。不过，现在每当看见小男小女们无拘无束地在一起关近，他心里或多或少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但这是小伤，不值一提，土坷垃都快埋到脖子梗了还想那想年青人们的事儿干啥？
退休的日子眨眼间也就到了。他本来想回老家的村子里，可女人死活不肯，说那里从来就没去过，人生地又不熟，要是实在在街上呆腻味了的话，不如回自己的村子去。可那不成了倒插门么？我老刘虽说只不过是一穷教师，可毕竟也是三尺男儿啊？可胳膊又咋扭得过大腿呢？老刘就有些后悔：谁让自己一辈子都由着人家的性子过呢？闹了十天半个月，也就偃旗息鼓甘拜下风跟了女来到七方岗。
眼看都快过去了两个星期，老刘不免着急起来。儿子读书不成气候，小学读了七年，初中读了五年，还是没能考上学。气归气，心还得给他操不是？
申请递上去了不少，可总也弄不到一个民师的指标，看来儿子是不能继承你业了，连一个“民办”也当不成。
这天，他远远看见乡教管会袁主任的身影，忙起来招呼。袁主任就进了屋，说些关心的话。他正要再提儿子的事儿，袁主任又说了：“我们正要请你再带一年课，一所小学因为缺人眼看就要停摆了。问上面要人没有。”
老刘感到身上的血涌快了。在家不习惯再到学校去他当然喜欢，乃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儿，可这时却猛然就想起了儿子，也就没有急于表态。
袁主任问：“刘老师，你还有什么想法？你退了却还要再辛苦，我们打算每个月再给你一点儿补助。这两年比不得以前，经费比较紧张，这不用说你也知道，可不给一点儿说实话我们良心上也不下去，你看三百怎样？”
老刘摇摇头，硬着头皮说：“不说那不说那……我儿子……我老了，就一句话，组织上安排我儿子当民师，不管哪一级的民师都行，就是乡里或者村里也行，要是实在有困难的话，代课民师也可以，不用要那三两百块钱的补助我也干，莫说是一年，就是十年八年都行。”
袁主任迟疑片刻，笑了笑：“你儿子……行，就让他先当代课民师，也在你那个学校，我明天带他去。”
老刘甭提有多高兴了，留袁主任吃饭，但袁主任正忙着别的事儿。苦留不住。袁主任走后，他一揉眼睛，把一根烟抽得特香。儿子进城去了，他等儿子等得着急。
下午，儿子回来了，他就眉飞色舞地给儿子讲，他以为儿子一定会激动地哭了，哪料儿子却冷冷地说：“要去你去，我不去。一个月难拿五十块钱，没干头。我要跟别人在县城合伙开饭馆呢，一个月少说也有个千儿八百。”
老刘火了，骂道：“妈的，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儿子就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儿子不在家里待，又火烧屁股般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第二天，太还睡得死死的，老刘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家。女人在门前目送他。天很蓝，蓝蓝的天空中，还有几颗星星。女人眼前的山上，也有一颗白亮亮的星星在蠕动。
天说黑就又黑了。老刘无精打采地下了公路，一转弯过了鸭子笼，当他走上青石板时一抬头猛地看见一个老榕树下的那辆轮椅，心里不由就是一沉：多可怜的孩子啊。“慧慧——”他轻轻喊了声，径直走了过去。
慧慧没有回声，也没有抬头，似乎正沉浸于自己的心事儿之中。
“慧慧——”他来到轮椅旁，又喊了一声。
慧慧这才抬起头来，望着和蔼的刘老师，却是满眼的泪水。微微轻吹，她的刘海有些凌乱。
“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老刘帮她理了理头发，“你姥姥呢？”
“刘爷爷，人没了腿，就一定得要饭么？”
“谁说的？”老刘蹲了下来。
“老师说，人要是没有本事儿，将来出去打工都没人要，就只能讨饭。刘爷爷，我不想讨饭。我害怕……”
“孩子，不要害怕。虽说我们走不成路了，可是，我们还有手啊，我们不是还可以用手干好多事么？比如说看书，比如说写字，比如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们老家有一个女孩儿，与千千万万个孩子一样，一个叫小丹的孩子本来也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快乐的童年。但是，不幸的是就在她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的双手。她渴望上学。可是，没有手，她又怎么能上呢？爸爸在纸上写下“上学”两个字，然后对小丹说，如果你能把这两个字写下来，就让你去。于是，从那天开始，倔强的小丹就用脚趾夹着笔练习。有时脚麻了，夹不住了，她就让妈妈用绳子把笔绑在脚趾间。半个月后，她终于用脚写出了“上学”两个字。上学后，小丹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回家后再用脚把课文一字不漏地抄下来。三个月后，当她把作业本带到老师面前时，老师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漂亮的字竟然会是小丹用脚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小学毕业时，小丹缀学了。但她仍然没有向命运屈服，她再次选择了坚强。她开始自学中学课程，并且还坚持用脚作画。成功往往垂青那些锲而不舍的人。小丹成功了，她的画开始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不久她竟然还被中国美术学院录取了。中国有句老话，叫“蚌病成珠”。就是说珍蛛是蚌在痛苦中艰难苦炼的结晶。由此看来，挫折也并不一定总是坏事儿，当然，它会使我们产生忧愁、焦虑、不安和恐惧等消积心理，可是，话又说转来，如果你是一个意志坚强、积极进取的人，那么，再大的困难也只能是磨炼你的意志，一旦克服，你的才干和智慧都会有很大程度的提高。我再给你讲一个海迪姐姐的故事吧。张海迪因一场严重的疾病而不得不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了。她还不如你，她连一天学也没上过，然而，她却以惊人的毅力自学完成了小学中学的课程，后来还通过函授取得了硕士学位。除此之外，她还自学英语、日语、德语和世界语，翻译了大量的小说和资料。她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用顽强的毅力挑战病魔。她说：“像所有矢志奋斗的人一样，我把艰苦的探索本身看成真正的幸福。”至今，她仍然在顽强地与病魔抗争着，为社会做贡献，她的精神鼓舞了千千万万的人。如果生活只有晴空丽日而没有阴雨笼罩，只有幸福而没有悲哀，只有欢乐而没有痛苦，那么，这样的生活根本就不是生活——至少不是人的生活。虽然人人都希望幸运、事事顺利，但是，“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毕竟只是人们的一种良好愿望。从古到今，没有哪一个人能不经历挫折和失败。相反，人们正是在不断地认识挫折、战胜挫折的过程中成长和发展起来的。可是说挫折是人生成长的一部分。面对挫折，大致有三种人：第一种是胆怯、懦弱的人；第二种是意志不坚定或者容易满足的人；第三种是意志坚强、有坚定信念的人。胆怯懦弱的人一遇到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儿困难就要放弃目标，结果当然是一事无成；意志不坚定或者容易满足的人在困难面前也能拼搏一阵子，但是，他们要么满足于已有的成绩，要么屈服于新的困难和挫折，同样也不能坚持到底；只有意志坚强、有坚定信念的人能才能勇敢地面对挫折，向困难发起挑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只有他们才善于把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变成垫脚石，从而获得成攻。困难只能吓倒懦夫懒汉，而胜利则永远只属于那些具有坚定信念的人。你学过毛主席的诗吧，你一定还记得“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吧，你看人家，遇到那么大的困难人家主不怕。其实，那困难就象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你不怕它，你就可以取得成功。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不断同困难做斗争的过程，刀在石上磨人在难中练。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老天爷要叫你承担大事儿，“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韧性，增益其所不能。”其实，无论困难和挫折有多大的好处，我们谁个也不愿意去面对。可是，它一旦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又怎么能改变呢？我们总不能像林黛玉那样一天到晚地怨天尤人悲观失望抑郁而终吧？我们还年青，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啊。我们的社会正变得越来越好，它是人类社会有史以来最好的社会，它给我们每个人都提供了一个实现人生理想的舞台，海阔阔鱼跃，天高任鸟飞，有多大的本事你都有发挥的余地。在这们好的社会里，我们又怎么能去干那样的傻事儿呢？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勇敢地去面对挫折，努力坚强起来。事实证明，人们能否取得事业上的成功，并不完全取决于其智力的高低，客观条件的好坏，而取决于是否具有坚强的意志。著明的作曲家贝多芬多聋又瞎，可是却创作了举世闻名的第六交响曲……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或许，正是由于他们的不幸促使他们坚强，从而成就这样的英名吧。刀在石上磨，人在难中炼。成功的大门向来是朝每一个人敞开的，能否踏进去，关键就看他是否具有这样的品质。而这样的品质不是天生就有的，它需要我们锲而不舍地去磨砺。如何磨砺呢？第一，必须树立明确的目标，从细微之处做起，从小事做起。“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国画大师齐白石年青的时候是个篆刻爱好者。一天，他向一位老篆刻家求教如何才能练得更好。老篆刻家说：“你去挑一担石回家，刻了磨，磨了刻，等到这一担石都变成了泥浆，那你的篆刻也就练好了。”齐白石真的挑了一担石回家，夜以继日地刻。一边刻，还一边对照着古代的作品琢磨。刻了磨磨了刻，手上起了水泡，他也不顾，仍然专心致志地刻个不停。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终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今天我给你讲了这么多，概括起来就是；一，要独立；二，要自信；三要坚强。一个盲人曾经到处求医，想治好自己的眼睛。后来有人告诉他，从现在开始弹琴，弹断一千根琴弦，你的眼睛也就好了。他信以为真，每天都在琴声的陪伴中度过，渐渐迷上了弹琴，感到自己的生活充实了，人也变得乐观起来，甚至不再想自己是个瞎子。一千根下不为琴弦弹断了，他的眼睛并没有亮起来，可他却不再求医了。因为他已对生活充满了自信，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潜力，完全可以弥补身体上的不足，使生活充满了情趣和欢乐。有自信才能有成绩，有成绩就会更自信。成绩并不仅仅指奖杯与鲜花。今天比昨天做得好一点儿也是成绩。发现自己的长处，是自信的基础。但在不同的环境里，优点露的机会并不均等。例如，有些学校注重文化课，成绩好的优点就容易显露，而体育好未必被人看重；换成体校，情况就可能恰恰相反。因此，我们在评价自己时可以采取场影变换的方法，寻找“立体”的我，这样我们就会意外地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很多优点与长处。”
“可是……可是我的优点在哪儿呢？我又不喜欢看书，又不喜欢学习。”
“可是，你有一颗自强的心啊？你不是不希望将来不讨饭么？这就是你的希望。孩子，这一点儿很好，很难能可贵。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有了这一点儿，早晚会强大起来，一个人有了这一点儿，终归会摆脱对别人的依赖。头悬梁锥刺骨卧薪尝胆不就是这样么？孩子，不要悲观，不要失望，勇敢地面对现实，要坚强起来。”
“话是开心锁”，慧慧的小脸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如花一般灿烂的笑容。
老刘推着慧慧一边说一边向村里走去……
“有几只刚出生的小狮子，被猎人带回家精心喂养。小狮子慢慢长大了，无忧无虑，有吃有喝，安闲快活。当然，猎人给它们设计的笼子也温暖而舒适。没想到，一次意外，一只小狮子从笼子里跑了出去。后来，猎人外出再也没有回来，笼子里的小狮子被活活饿死了。而那只当年跑出去的小狮子，独自在野外，饿了，自己找食吃；渴了，自己找水喝；受了伤，会自己用舌头去舔；遇到了敌人，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它顺利地活了下来。”
“刘爷爷，我明白了，你是告诉我自己的事儿要自己干，是么？”
“我就知道，慧慧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后生可畏啊……”
晚饭后，慧慧一个人来到书桌前，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了起来。可是，只一会儿眉头就又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看不懂啊。
这时，老刘轻轻推门而进……
墙角，那个躲藏起来的蜘蛛探出了头，凝视了片刻正在微风中无可耐何地飘动着的残丝破网，仿佛下定了决心，毅然孑地走了过来，又如梭子一般来来往往地奔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