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刷后,他又喊女儿出去散步,女儿其它方面都不错,学习在班里出类拔萃,绘画在小城显山露水,虽然还不到十一岁,却已经出版了两本非常畅销的动物小说,可就是不爱锻炼身体,这怎么行呢?身体可是干一切事情的本钱。尽管不乐意发脾气使性子,只要一有空,他依旧还是要锲而不舍地喊她出去走一走。不过今晚却好,喊了一次,她就站起来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视。
这不是闹市,却集中了大量的机关单位,环境好,道路又宽阔笔直,一早一晚在外活动的随处可见。
爷儿俩出了大门照例往北走,第一个十字路口旁有一家超市,歇歇脚的同时还可以顺带买点吃的喝的。小东西这么爽快,恐怕十有八九又是惦记着这么吧,他想着,却没有吭声,有说有笑地陪她走着,甚至明明到了超市旁连头也没偏一下。女儿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似乎它根本就不存在,跟以前一样连蹦带跳着往前走。他心中暗喜——太阳今天从西边出来了!
眼看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中,女儿不肯往前走了,说什么也不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统统没有效,只有打道回府。没有半点抱怨能走这么远女儿的确已经相当地给面子了,他怎能吹毛求疵得垅望蜀呢?人贵有自知之明。
离超市还有老远,女儿就已开始往那个方向转弯了。小孩子不就是顾个嘴吗?天性使然,何况反抗无效。
超市不大,也就是转弯楼房下面的七八间门面,女儿小时他就常常带她来这儿玩,自从收回工资卡后更是成了这里的常客。很多服务员都面熟,因为钱不够或者没带钱同她们借个十块八块也是常有的事儿。或许真的因为太小的原因吧,尽管炎炎盛夏,尽管里面一天到晚还开着空调,顾客好象还是不是太多,就像断线了的珠子,偶尔出来一个,偶尔再进去一个。犹如鱼儿见到了水,女儿噌地一下便蹿了进去,径直跑向酒水区——又想喝饮料了,这小东西!四个收银的小姑娘都不是太忙,直着身子东拉西扯着。
他熟视无睹昂首而入。
可是要买什么呢?米是才买的,面还有一大箱,春节收的油还没有吃完……他愣了一会儿,索性也就站在了那里等着女儿选好后替她买单。西边靠墙收银的小姑娘冲他一笑,低声咕嘟了一句“这么老了”,但却依然显得很兴奋,屉子一合绕过柜台便小燕子似地来到他身边:“刘老师,跟我来一下。”声音轻轻的,像蚊子一样飞过他的耳畔。下意识地一抬头,正好和女孩子目光相遇。女孩儿满脸绯红,似带雨的桃花,目光大胆却又不自信,就那么稍一接触就倏地收了回去。脚步也似她的目光,似停非停的瞬间突然又加快了节奏。女孩儿仿佛是去年初秋来了,开学不久,路边偶尔还能看见卖西瓜的农用小车。那天晚上做罢作业,女儿忽然想吃葡萄,于是他就去了超市。没想到女儿爱吃的红提价格竟然跟巨峰换了个个。他正抱怨,一抬头,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女孩儿的个子跟他差不离儿,却远远没有他那么宽,黑色的西装褂子套在身上显得匀称而麻利,脖颈修长而白蜇,鹅蛋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五关协调大小恰到好处,只是目光有些幽冤,笑起来也没有别人那样无所顾忌,总像隐藏了一些什么。她今年二十四岁,属羊——他是在一次买东西时偶然听她们小姐妹闲谈时说到的。她站的位置特好,太阳一升起来银色的光芒便总要透过窗棂照遍她的全身,她常常给人以新颖让人不由怦然心动巧妙的发型便和那秀美中不乏英气的脸庞精美而灵动的身子一起成了一幅再完不过的画图。她待人尽管不是冷若冰霜,却总没有别人那般似乎没有任何距离的热情似火。
他和她的交往仅仅是报价、付帐,充其量有时她问一句:“两毛钱找你两个糖行不行?”他答:“行。”
可今天让自己跟她一起干什么呢?
她径直往前走,头也不回。
他纳闷一会儿,扭转身子看了一转,这个位置尽管是进出的咽喉,可此时的确再无别人,似乎的确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又纳闷一会儿,看看远处转眼就要消失的她的背影,忐忑不安地跟了上去。
女孩儿在袋装糕点区站住了,几个高大的货架就像几堵高大的墙壁把这偏僻的墙角隔成了几个单间似的小屋。袋装糕点区平时就少人来,现在更是人迹罕至。
女孩儿冲着货架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思考面前的东西到底该往哪摆为好呢?
他走到了她的背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知道,活到这个岁数,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跟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单独接触过,尽管他以前也追求过一个女孩子,尽管那个女孩子还没有她十分之一,短短的头发,走起路来大大咧咧像男人一样,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她,一会儿不见都掂记得心神不宁。然而,当他鼓了几天勇气这才遇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向她表白时,那女孩子却厉声说道:“听别人说你在追我我就感到像泼了一头狗屎一样耻辱!”默默等了几年,眼看着那女孩子有了朋友,眼看着她结了婚添了小孩儿,眼着自己已过了而立之年,无奈何便只有经人介绍接了现在的妻。妻小巧玲珑,年轻又漂亮,还做得一手好饭菜,才认识时对他特好,甚至还天天替他洗脸、洗脚、洗屁股,可婚后不久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天天同他争吵,甚至……他很难相信,他不愿相信,他总是自欺欺人地替她辩解,尽管两人关系常常跌入冰点,但始终还不到分道扬镳的程度。那一天,要不是那一天,唉,要不是那天亲眼看到她跟闺密那个男人……真是五雷轰顶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怎么会是这样的女人呢?看起来人们说的她跟XXX、XXX、XXX、XXX……传言都是真的了。我怎么竟然接到这样一个女人呢?!还有什么好说的,离婚吧。母亲说,有了这样的事儿,确实没有再在一起的必要了,可是,孩子呢?孩子给她,她会教育?这么好的孩子让她辅导一个月考试都倒数第一,孩子以后能干什么?她就是不要孩子,没有妈的娃儿自古以来有好可怜。你看你的娃儿有多好,字写得比你强一百倍,画儿画得好,文章写得漂亮,成绩还无人能及,算了吧,为了孩子你就忍气吞声吧。为了孩子他别无选择只能忍气吞声!可是,让他如何找回昔日对她的感情呢?每次一见到她,无数张男人的脸立即蜂拥而至,那狰狞的、那白哗哗的、那吭哧吭哧的……胃不由不涌……他羞愧至极,恨不得有个地缝就钻了下去,他不是不行啊,她连自己都不能满足却……他无颜下楼,无颜在院里走动,甚走在大街上都感到有无数的男人在指着他喊道:“我玩过他的女人我玩过他的女人……”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啊,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载酒泛中流……可有什么办法呢?一切都为了孩子!她闺密的男人得意洋洋,人前人后毫无遮拦,每次侠路相逢都得意得花儿开挑衅似的吹着欢快的口哨……他也是热血男儿,也是五尺高的汉子,怎么受得了呢?他真想一刀劈了那杂碎一砖头拍了他的脑壳……可拍了之后呢?人家的孩子大了,自己的孩子呢?他只有把拳头往墙往树上夯,任凭自己的拳头鲜血淋漓任凭几尺厚的墙壁几抱粗的树干砸出深深的臼窝……他收回了一直放在她那儿的自己的工资卡,有什么事儿也不再和她商量,倘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决不和她在一起……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啊!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多想发生些什么啊,可以往的经历却又告诉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想说什么可嘴巴又被什么钳住了。他心里焦死了,山中常见腾缠树,世上哪闻树缠腾,倘若自己再放不出一个屁来,什么事不都泡了汤?人家又怎会看得起你呢?咽动了几下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正在他心急如焚之际,女孩子呼地转过身来:“刘老师,我爱你。”声音急切而娇羞。
他一下子有些懵了:长这么大,谁爱过我呢?就连那个瘸腿的老寡妇见了我都远远地绕道走,虽然曾鼓起勇气向一个女孩子表达过,可一句“听别人说你在追我我就感到像泼了一头狗屎一样耻辱!”让他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都面红心跳啊。如今自己已年过四十正在五十的路上一路狂奔……
“我知道你爱你孩子,害怕后妈对她不好。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可我都四十二了……”
“我不嫌!”
“可我只是一个老师……”
“我不嫌!”
“可我……”
“尽管我只是一个收银员,我不会靠你养活!”
“不是,我是说……”他想说他有妻子,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了不口。自己也是个男人啊,自己怎能没有七情六欲呢?他一向迟钝的脑袋现在飞速旋转了起来——妻又矮又小,站在她面前哪有人家的十分之一?倘若真的和在了一起,这心头哪还会有半点阴云呢?
“你是说我对你不了解?有些唐突?你天天都在这儿买菜,我们天天可都看着呢。你对孩子都这么好,对自己的老婆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怎么下得了这个决心不要她呢?她对我再不好,可毕竟对孩子是真心的啊:“我是说……我是说我有老婆。”
女孩儿一怔:“你还是嫌弃我?!有老婆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天天来买菜呢?”
“我……”
“刘老师,别看我在超市打工,我们家拖累不了你……我们在一起后,对你……我知道,你奋斗了多年都……”
“……”
“明天我不值班,晚上我请你们看电影——捉神记。”女孩儿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万象城三楼,大地电影院。莫忘记了,七点十五。”
第二天下午,老早他就心神不安起来,辅导孩子做作业也老是丢三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