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不是校长提出这个概念,阿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会是“边缘人”的,可静下心来仔细一琢磨,可不,自己不正是名符其实的“边缘人”吗?瞧,第一次实行优化组合,自己第一个被组合掉了;第一次实行聘任制,自己第一个被聘任掉了;第一年实行富余教师到农村小学支教,自己第一个被富余掉了……自己就像是站在悬崖绝壁的边缘,无论谁只要那么略略挤一下,毫无例外就扑痛一声跌了下去。
2
阿泯是在五个姐姐之后出生的,大的稀奇小的娇,何况又是唯一的男孩儿,在重男轻女的时代,谁不看得像金子疙瘩一样金贵?后来阿泯常常想,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形成自己这么强烈的自尊心吧,平时时常受气的人是根本不会把受气当成一回事儿的,只有从来没受过气的人才耿耿于怀,自己实在就是少爷的性格奴才的命啊。上学时生怕落于人后而完命地学习,上班后总想出类拔萃被人抬举;他也找关系打坨子企求飞黄腾达……生活仿佛早已把他定格为供人谈资的小丑,越是努力便越是丢人现眼,竟然连农村一个又矮又丑的跛脚女人都不屑于嫁给他当老婆。
3
他也伤心过哭过求神拜佛过寻死过,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要来的犹如滔滔洪水猛兽依然还是在来。
他是在五年前成为门卫的。犹如鸟儿天生就是要在天上飞鱼生来就是要在水里游一样,教师似乎就一定要站在讲台上传受业解惑,倘若不让你上了讲台而去干别的,仿佛就成了滥竽充数不学无术庸才而遭人耻笑。一开始,阿泯也觉得抬不起头来羞于见人。
门卫上的是半天班,另外半天只要派出所不管你谁也管不了你。阿泯可不是那种空混日子的人,他想到了兼职。私人学校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谁要一个只上半天班的老师呢?培训学校当然也不错,也就中午、晚上那一会儿,然而人家与膀大腰圆的他刚见一面就怎么也没了下文。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生得丑陋,还不把人家全都吓跑了?他想去做生意,人家从小做生意的人都赔得快没了裤子,自己又能干什么呢?即使送报纸即使给人家搞卫生也可以啊,然而这么大城市看服的又有几人呢?搞卫生要的却只有女人!他整半天整半天得在大街上游荡,刮风、下雨、鹅毛大雪,每根电线杆他都转着圈看了又看,每个电话亭、每个宣传栏他都恋恋不舍,他就不相信,自己好歹也大学高才生,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工作?他甚至想到了去摆地摊、去卖豆芽……
工作依然与他失之交臂。他只有流浪只有徘徊只有张着日渐痴迷的又眼迈着如铅的双腿穿梭大街小巷。那一段时间,他实在难以排遣自己的迷茫和忧愁,他甚至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每个银行办很行卡,取个号,排队等,办好一张半天时间也就悄然而逝。
那一天女儿考试竟然倒数第一!他一下子惊呆了。自己去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呢?吃的不如人穿的不如人还是没车开没房住呢?什么都有却把女儿给耽误了!
4
阿泯酷爱画画,从小就爱,只要有空摸出笔就画。四十多年过去了,他的画技早已炉火纯青。他之所以宁愿去摆地摊卖豆芽也不画画,说来说去艺术跟金钱终究还是隔了那么十万八千里。
没事儿的时候,他就在家看看书、画画画、琢磨琢磨……
一边辅导女儿,一边画画,阿泯的一颗躁动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锲而舍之,朽木不折;蚓无爪牙之利,上食尘土下饮黄泉。他本来就有悟性,反复斟酌,自身的特点便愈来愈如日月般催眠了起来。
打他学画的也蜂拥而来。
他终于不再自卑,相反,却引以为豪起来……
5
办公室前面有一片杉树林,没事儿的时候阿泯常常在里面转转,或与古圣先贤隔空对话,或尽情地逸兴翩飞……
杉树一律种自一年,然而东北角上的两棵却异常的醒目,就像两个人,一个胖的特胖,似乎相扑;瘦的特瘦,犹如曲里拐弯的蚯蚓。
他常常想:被人罩着,或许是一种幸福,或许是一种更大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