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野中的那一点红

碧野中的那一点红（散文）

每个人的一生总会认识许多人、经历很多事，大多像匆匆过客，亦或是过眼云烟，犹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不留丁点痕迹。但总有些人或事仿佛被无形的刻刀深深地镌刻在心灵深处，即使历经数十年的风吹雨打、岁月侵蚀，一不留神微风吹拂，那满覆尘埃的记忆立马清晰起来，恍如昨日。

读书、考学、就业、娶妻、生子，人生的五部曲已然走过，飘忽间已近天命之年。屈指算来离开老家已是三十余载，尽管工作繁琐、尽管杂务缠身，稍有空闲总想回到那不远不近、留存着童年和少年快乐记忆的小村庄。看看家乡的一草一木，唠唠父老的喜怒哀乐，就连老家的空气都那么的诱惑，吐纳之间全身的舒坦。

已是春末夏初，田野中繁花盛开、莺飞草长，绿油油的庄稼宛如一望无际的海洋，微风轻拂、碧浪起伏、清香扑鼻，万能的大自然馈赠给人类一幅美妙绝伦的壮丽画卷。放下玻璃、降下车速，极目远眺、贪婪呼吸，胸中沉积的烦恼与不快转瞬间被眼前的景色挤兑到九霄云外。

猛然间，目光停留在村头拐弯处那一片熟悉的麦田，眼睛聚焦在碧野中那似曾熟悉的红点，同样是红衣少女头戴草帽、乌发披肩，同样是皮肤白皙、婀娜身段。就连扶正草帽、轻撩秀发的动作都是那么的顺眼。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了三十年，一把无形的钥匙猛然打开脑海深处那扇尘封的大门，她的一颦一笑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大概是读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从十几里之外的镇中学步行回家，同样是在这拐弯，同样是这块麦田，夕阳西下，漫天彩霞，碧绿的田野映衬着一个音符般的红点。走近点才看清，那是一位头戴草帽、长发齐腰的红衣女孩，她顶多只有十七八岁，看得出农活已是相当熟练。她时而弯腰薅草，时而缓步向前，时而手抚草帽，时而秀发轻甩。太美了，简直是美若天仙，尽管我当时才刚十五岁，充其量也就一懵懂少年，但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件钟情，这就是顽皮少年的情窦初开。短短几分钟的心酥，短路般的一片空白，将红衣少女深深地烙印在脑海。猛然间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情愿的收回目光，踏上回家的路，中间还是忍不住回了三次头。

八十年代的农村，尽管已经改革开放，封建思想还很严重。男女婚配大多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学生时期谈恋爱更是被视为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何况自己出生在家教严厉的家庭，尽管心中喜欢也只能是暗恋，万万不能显露一丝一点，但还是忍不住私下打探。

她叫梅，家住邻村西屯，父母体弱多病，上有一位兄长，年幼时生病打错针留下残疾，

走路一瘸一拐，年近三十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条。苦命的梅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回家，担负起烧火做饭、照顾父母、下地种田的生活重担。然而梅性格顽强、开朗乐观，在她精心打理下，一家人过得也算平平淡淡，哥哥能找到合适的媳妇，给家里传宗接代就成了全家天大的心愿。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那个年代一个正常的农村小伙家里拿不出“三转一响”、“二十四条腿”娶个媳妇都困难，更何况哥哥四肢不全、家境贫寒。但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一点也没影响到我对梅的思念。

“过了星期三一天盼一天，过了星期五还有一上午”。当时住校生是特许周六下午离校回家的，我心里有心事，连中午饭也不愿在校吃，中午放学直接踏上回家的路。平时步行一个半小时的路现在四十分钟准能量完，为的就是尽快再看到绿野里那个红点。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一年，但始终没有勇气站在梅的面前，哪怕说句话都没有过。

“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忘不掉你双眼，想你时你再哪里，想你时你在天边”，第一次听到王菲的《传奇》是在湘西凤凰古城，静坐在沱江岸边的吊脚楼上，手捧一杯飘香的湘西绿茶，闭上双眼陶醉在这委婉美妙的歌曲之中，思绪万千。“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触景生情，记起曾经读过近代文豪沈从文老先生写给爱人张兆和女士的诗，冥冥之中想象着一对伉俪双手紧扣，依偎在沱江一叶扁舟的船头，那该是一副多么温馨的画面。庆幸的是他们两位有情人虽历经坎坷终成眷属，惹得天下无不羡慕，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联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梅，三十年已逝你过得可幸福康安？

初中毕业考进县城的一中，远离家乡、学习紧张，对梅的思念渐渐淡忘。而后高考、大学、分配、工作，一切顺理成章。接下来感谢恩师介绍，认识了现在聪慧贤淑、知书达理的对象，现在已是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只是偶然间路过老家拐弯处的那片田野，或者是偶然间听到“思念比光速还快，你在我心里徘徊，向远处挥挥手，那是爱情的方向”这首近年街头流行的《山谷里的思念》，心里还是偶尔会荡起些许涟漪，总期盼、总祈祷梅现在的生活幸福、全家美满。

然而世事总不如人愿。最近才听到消息，老天爷给梅开了天大的玩笑，梅的父母在梅还不满二十岁时就给她定了亲，是换亲。懂事的梅嫁给了远离家乡几十里外的一个酒鬼，用自己的幸福换来了贤惠的嫂子，也换回了父母的满意的笑脸。十几年的夫妻、十几年争吵、十几年打骂、十几年的屈辱，忍无可忍的梅最终走进法庭，而后带着女儿回到那个曾经有温暖也有怨恨的娘家。

猛然间醒悟，又回想起上次回家碧野中那似曾熟悉的红点。心里期盼：苦命的孩子啊，再也不要做你母亲的翻版，历史的悲剧绝不能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