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宏运的头像

张宏运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8/06
分享

豁犁沟(外二篇)

豁犁沟(外二篇)

生产队种地,施肥、下籽、盖好土,队长便要请求一位老农,叔,你给咱豁犁沟。

那叔便站地头,四下张望;张望够了,方才去牵最是听话的一头牛的鼻楦头。那牛犁罢地,正站在地头,一边甩尾巴休息,一边搓着瓢嘴,嚼食品味。这时便跟着胸有成竹的那叔,从地头的一角,斜斜地走向另一角,像划对角线。后面当然有个犁地的把式掌着犁,使犁头不偏不倚,平而直地深深地扎进壤土,稳稳地向前走。一道湿而黑的波浪便翻卷开裂了,那便叫做“犁沟”,那操作就是了“豁”。诗人们见了,就会赞颂,如快艇在田野劈波斩浪,绽放土的清香和芳芳。

队长还会嫌那沟太浅,即刻就要吆喝社员,豁犁沟喽!一排男女老少便提了镢头蜂拥而上,像猪娃抢着爬到食槽那儿去吃食,至那犁沟的两边,将犁沟里的土继续朝外刨,那属另一种 “豁”。一霎时,土沫飞溅,叮当作响,那犁沟便更深更通更顺了,成了渠,俗称犁沟渠。小雨、大雨、暴雨,你就下吧。但你别想横冲直闯,恣肆汪洋,刮削剥蚀,我们有犁沟和犁沟渠等着你呢。稍稍地顺着你流动的方向,借了你的力,引导着你,要你别跑出沟和渠的沿,去冲刷土啊肥啊庄稼的根茎啊,听话地乖乖流出去。我们遂你的意,你也就善解我们的意。你说好不好?

一道道的犁沟便如一条条的毛细血管,织如网了,使每一片地块里的雨水,都顺势而去,至渠进埝,流入小河、大河,兜了地里的土和腐殖质,不会轻易地被冲刷走,饱满丰润地喂养各类农作物。

如今回想那叔站地头的模样,先是给地看面相,细细端详其走向、坡度、起伏、皱折,等等,随即再望望天,望够了,才胸有成竹地去牵牛,那不正是乡民们口头常说的“上观天文,下看地理”?便崇拜恭敬得不得了。尊他是得大自在的智者,宛若神人。

早年少不更事,只知敬仰那叔,现历经沧桑,忽觉那队长也好生了得。豁犁沟,终属一寻常农活,虽有技术的含金量,可那队长,自小从农家长大,怎能不略知一二?至少也是个半吊子。他完全可以凭自己是队长,一言九鼎,大步走去,牵了那牛,豁出犁沟,即使豁错了,谁又把他怎样?!却恭恭敬敬,诚恳老实地主动邀请那叔。难怪他被推举为队长啊,多有自知之明,虚怀若谷。社员们的眼光也不错,看得真准。那队长就一直当到了老。之后继任的历位队长,无论多么的千差万别,但在豁犁沟这类事上,据说均萧规曹随,没越雷池半步。当然,现在的生产队,已改名为组,队长成了中心户长,更没了豁犁沟那一说,不知社员们各家各户种责任田时,还是否像当年那样?

出阳壕

平原真好。山里有平原,叫做坪地;却并不平展,打眼望过去,经常横亘着一道道臃肿的庞然大物,如巨蟒,破坏了坪地的完整和美感。每一条巨蟒均连接自沟口,径自穿过坪地,笔直地伸向河边。

它们皆以河卵石垒起两道对峙的墙,坚实如万里长城。墙顶可走人、行车,早先是架子车、手扶拖拉机,现今有小轿车。墙与墙之间,往往架有小桥,大多简易地搭一块或几块平直的石板,间或讲究了,拱个半圆的月亮门,也有啥都不搭的,要行人、车辆,自己下去了再上来,麻烦归麻烦,但值得。墙壁的石缝里,长满了杂草、爬山虎、迎春花、金银花,纷纷垂吊了披挂,像碧绿的屏风,满缀着五彩斑斓的星星似的碎花,蝴蝶蜂蝇等飞虫,便迷恋不舍,翩翩起舞,嘤嘤嗡嗡地追逐嬉闹。

乡民们给它们都起了名儿,多叫做谁啊埝。读书人想准确点,便自作聪明,文雅地写做为谁家埝。其实,那并不是谁家的埝,不过是挨着谁家罢了,如挨着李家,便叫做李啊埝,挨着张家,便叫做张啊埝。一个“啊”字表明了,那权属可是大家的。大家垒起,大家受益。垒起于何年,没人能说得清;受益于何时,却确确实实可以说得清。

别看那宽畅阔大的堤埝中间,底部总是干涸着,乱草丛生,满布细碎的乱石。暑热天,时有绿色的黄色的红色的五彩色的长虫出没,那便是它大显身手的时候快要到了。满坡夹岭的黄泥水子,波涛汹涌,如狂龙猛虎,从沟口冲下来,却全都被它吸吮、容纳了,一泻而下,到了小河、大河。偶尔百年不遇、甚或千年不遇,那洪涛翻越过堤埝,一片汪洋,也只能淹没它身边的坪地,至别家的堤埝旁,便会被拦截了,不得不止步。那堤埝,就既防内患,又外御了水害。

如自高空俯视,那一道道的堤埝,便像是坪地粗壮的动脉血管,不能堵塞,不能破损,它们是田野的生命线啊。自老祖宗起,村社里长们,便早在春耕才罢,麦收之前,农事短暂的闲暇时,就要招呼村民,集体出动,清理堤埝内的杂物,整修坍塌的石墙。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却无需为有人在堤埝旁盖房起屋,乱倒乱堆,操神费力,村民们早有集体意识,家传身教,耳提面命,互相提醒了告诫,远离那种恶习。

清理完堤埝,各自就都赶紧去自家屋后,出阳壕了。有民谣小曲唱曰:倔老汉,撇火镰,出阳壕为的是三伏天。出者,清除也,挖也,铲也,将里边的东西扔到外边。那阳壕位于屋后的滴水檐下,是一道地沟、阴沟,专为排水、泄洪。按理,该叫做阴沟或地沟,却被命名为阳壕,颇费思量。经历三伏天的不测风云后,方豁然醒悟,把它出的又深又阔了,就不怕暴雨洪涝,那房屋便安然无恙、干燥清爽,故而阳气十足。阳壕者,名副其实啊。对不对呢?

望蚁房

这蚁房不在城市,是在山野。

行走川道,举目环视,两岸浓墨重彩,晕染着排列而去的黝黑的层峦叠嶂,浑然不见人间烟火。须晴日,仔细张望了,方能于山脚,搜寻出一行农家土屋,木架黑脊,无规矩地坐落着,有些儿东扭西歪,扭头列项,如一串慵懒散步的蚂蚁。失落和悲哀,便不由涌上心头。人与自然相比,何其的渺小。

村民即诚惶诚恐。修建居屋,最要紧的,须先请位德高望重,卦卜均灵的风水先生,择吉日吉时,迎进门来,好酒好肉地款待,满脸赔笑,弓腰曲背,引导先生,执罗盘,房前房后,看山势,眺沟壑,口中念念有词,半晌方谋定,以脚指点了,斩钉截铁:就是这里!指挥主人,以那四点为四至,揳木楔,扯细线,俗称放线。之后再择良辰吉日,请吉相之人,于吉时挥镢挖土,宣告动工。随即木工应邀而来,和村民商榷房屋的架构,确定一铁的原则,高高低低,即:基础应能高尽高,屋梁须能低便低。基础高了,便不怕洪涝,排水通畅,光照充足;屋梁低了,便不惧狂风劲吹,暴雨猛袭。

新房落成,狂风暴雨不期而来,满世界都泼洒起了水帘,大大小小的沟壑,波涛汹涌着黄泥水子,恣意横行,却都只在远处激荡,偶有奔流过来的,尽皆如被神阻,厉声地呵斥,就都扭头转身,躲避了绕道而去。呵呵,其奈我何?便以手抚额,开怀庆贺,多亏当初从了风水先生莫名其妙的妄语,遵了大木匠言之凿凿的劝戒。

晚上睡觉,便枕着河水叮咚汩汩的脆响,背景音乐为雄浑厚重的松涛声,一无挂牵地进入深沉的梦乡。鸡鸣天亮了,男人们出门,门前便是村道,曲曲弯弯,如一条项链,连缀着散乱似珍珠的农房,登上山坡,挖地、施肥、放牛放羊,眉里眼里都是笑地望着女人们奔到河边,仙女浣洗似地抛撒开一片片白云彩虹。小孩子们则在河滩,叽叽喳喳地撒欢、割草,日上三竿后,便吵吵嚷嚷,打江水、钻唸咕嘟、打水仗,如浪里的白条和黑泥鳅。有专去沙滩上追寻鱉的脚印的,互相传授“揪沟子、抠肚子”的捕捉绝招;有特意搜寻鱼洞的,用草笼舀起一下又一下,哈哈,发大财了!

忽然间或突然间,涨河了,“起蛟”了,稀罕啊,难见啊,村民们的狂欢节便来了。男女老少,黑压压站岸边,一眼儿也不错地,看洪流滚滚,惊涛拍岸,壮观养眼。时时惊呼,河沫子下来了,等天晴了撸回家,晒干了烧炕最美了;呀,恁粗的一棵树下来了,能做梁做檩,便见早有人脱了衣裤,光身子下河去了——别怕别怕,他是顺着水走呢,跟着水的流速,小跑,拽了树的枝稍,牵引着,悠悠荡荡,至下游上岸,据说有人便以此捞够了盖三间大瓦房的木料。最忙的是村社里长,粗声大气地吆喝乡民,扒开渠口,把蔓延到河边的黄泥汤,引到地里,那可是最好的肥。那洪涛中,也会有泡胀了肚皮的猪仔,随波逐流,还有起起伏伏的锅盖、木板,一片的啧啧声便响了起来。咋弄的?你把猪圈和人住的房咋盖到了河边?人有人的路,河有河的道。你跟水争啥抢啥哩?你能争过抢过?挨打不记锤么。没听老人们常言,水吹当日穷?!不听老人言,恓惶在面前……

这时再望那山脚的蚁房,远离着河道,大块的坪地像母亲宽厚的怀抱,便油然而生了敬意:老祖宗,太聪明了,其所以为人,一点也不渺小,和山一样,伟大着呢。

21、中伏天、匆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