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过端午

出门在外，特别地注重过节。节同结，是颗疙瘩钮，一个抓手，提起来就能揭开盖儿，将盖儿下，罐儿里，深藏着的汤汤水水，点点滴滴，生鲜活泼地展现出来，诱使人由不得也么哥，原汁原味地复制了，重温品尝，痛痛快快地过把瘾。

早在一月多前，我在北京，有天忽然惊醒，端午就要到了，怎么忘了要表姐给寄槲叶呢？之前和老婆商量过，别让老家人像往年那样寄粽子，邮费太多，划不来。我们这工薪族兼退休族，不是富豪，思乡想家也要讲究下性价比，对不对？那就请表姐把槲叶寄来，老婆在这里买了米包，我们就也能吃上家乡那特有的槲叶味儿的粽子了，简便易行，物美价廉，何乐而不为？老婆近来多颠懂，那天倒清醒，怼我说，你莫非老年痴呆糊涂了，今年有闰月，过端午还有一个月呢。

一个月后，她按时给表姐电话，麻烦买可包五斤米的槲叶寄来。表姐满口满应承，很快便用菜鸟快递寄了。从第三天起，日日问到了没？应是收件人的儿子，天天加班，我和老婆不好烦扰，只能小心翼翼叼空儿试问。头一次，得到好好的一声应答，说没收到货到提醒短信。第二次便显出了不耐烦，沉着脸说，我旦收到了还要你俩问啊？便知趣地不再问了。可表姐那边着急啊，照样天天催问。第五天她又问时，儿媳在家听见，提醒说要不去小区快递站问问？她有次快递来了，他们就忘了提醒，还是她去当面催问，才拿到手的。我忙起身，去了小区门口的快递站，给里面一中年妇女展示了我手机上的快递回执照，回答说已经取走了。大吃一惊，刚要责问，妇人忽说别急，我昨天清库存时好像见到过一个遗下的快件纸箱子，取来一边用手机查验，一边递我，我看了忙说，就是。赶紧拿回拆开，伸手进去，便觉不好：发烫！随即便有一股霉味扑出。急急掏开来看，几乎每片叶子上都粉斑重重。老婆挑了好大一会，拣出几片疑似没白斑的，问我，这能用吧？搞搭的包几个，给嘴过过生日算了？我闻了闻，说要它是要它的味儿，煮透了渗入到酒米粒里，吃起来比用玉子叶竹子叶等等其它叶子包的粽子，有种特别的香味。这几片槲叶看起来好着，但终究受了霉味的熏染，哪还有香味？加之一煮，也许把熏染上的但看不见的霉味给煮出来了，那就更成了弄巧成拙。老婆啧了声，只好把它们统统塞进塑料袋，提到垃圾站扔掉。痛惜之余，我便想去快递站计较下，责任在他们，又想想，不值多少银子，吵起来久拖不决，自寻烦恼，破坏过节的心情，不如算了，今年不吃槲叶粽子了，就到附近的超市，随便买几个，尝尝北京的或其它地方的粽子，开拓下口味，长长见识，也不错么。儿子深夜加班回来，听说后面色凝重，嘀咕了几声他很想老家的槲叶粽子，说这儿卖的难吃死了，吩咐我让他表哥重新买了槲叶寄来，还支招说用顺丰快递。我当下没吭声，第二天想想，还是顺从地听了儿子的话，舌尖上的家乡味，人逢佳节倍思量么。

便给侄女婿电话告知了，狠了下心，苛求他装真空袋里。侄女婿回复说不用，他已给新疆一朋友寄去一蛇皮袋，那边收到后说不错。我将信将疑，无奈了只得答应。他便去老家县城干河桥头买好，下午两点送顺丰快递，用了加急特快，第二天下午五点，一位快递员敲响屋门，送来一方方方正正的纸箱。致谢后拆开一看，碧绿的一箱槲叶，整整齐齐地叠摞着，像老友重逢，笑盈盈地和我相对而望，家乡的味道，一下子飘满了屋子。问侄女婿耗银几何？答曰，槲叶23元，快递57，共80元。发红包过去，怎么也不收。那我就收了，他的一片心意。老婆第二天煮叶子洗叶子，按老规矩包好儿媳买来的上好酒米，煮了一晚，早上揭锅一看，墨绿的色，熟悉的香，虽难和母亲在世时用大铁锅在柴灶上通宵煮的媲美，但已不易、不错，吃到嘴里，嗯，很好很好了。

晚上躺床上默算，明天即是端午，在北京除进超市能见到有推销三角粽子的，到处了无过节的痕迹，不像当下的家乡，桥头，道旁，小山也似地堆满墨绿碧青的槲叶，巷口、路边，竖满五彩斑斓孔雀开屏样的挂有香包和五色线的银白塑料架儿，老婆婆们笑眯眯地张着扁扁嘴，目不转睛地盯了过往的行人，不时卑贱讨好地问一句，要荷包不？种种香味，槲叶的、雄黄的、艾草的，淡淡地随了熏风在艳丽的晴空飘拂，深吸一口，不醉也微醺。这里的节却如此的寂寥。惆怅之余，忽想起古训，问礼于野。便想去数站路外，一农贸市场样的小巷子看看，也许能搜寻到类似家乡端午节的些许物件，一偿我的夙愿。

清晨起床，便骑了自行车，一路张望搜寻了赶去。刚进巷口，便见一中年妇女，手持一丛鲜艾。忙问哪来的？用手指曰，六点多巷口买的，现己没了。正失望，又一中年妇女迎面走来，自行车头插一束艾，大喜，忙问。说前走，一菜铺那儿，挂在门前。赶紧谢了找去，见一菜铺，内一胖妇，手执两束系了红塑料带儿的艾草，赶紧试问，五块一束，每束不过三五根。便由不得失声，这么贵！答曰，这是野生的，香，不信你闻闻。我不禁莞尔，心想，你这是老农面前说收成呢。胖妇继续，就剩这两把了，我便宜卖，刚才是八块一把。我不想让再啰嗦，忙说，好了，我买……忐忑了下要不要全买，不过两把，在老家相当于无，身后一女声已快语道，给我一把吧。便和她先后交款买了。那胖妇将脱落的残枝剩叶，又一把抓了，递给她，大方道，都送你吧。我不禁一笑，胖妇亦笑，那女人也一笑。三笑不约而同，和美与共。

离开后继续向巷内走，每三五步便有人望着我夹在自行车座垫下的艾草打听，哪买的？我告诉后特意加一句，没了。便见到一脸的失落，无奈，窃喜自己拣了大便宜，有些儿得意兼满足，心情大悦。东张西望，一步步细看，走进去，终寻到最后的一盼。在一间小小的古玩店门内的玻璃柜台上，摆放有一摊五色丝线，旁有数颗三棱状，钮扣大小，系着五色线的小香包。忙问了，五色线一元一根，小香包五元一颗。顺口笑道，好贵啊。回答说原料贵了，这样贵了，那样贵了，还有什么什么贵了，七七八八，小小的香包，一时竟有了诸多的不能承受之重，赶紧连声道，好了好了，我买，买两颗。去柜台微信码处扫好码，转过身，店主已将两个香包装进一精致的小塑料袋。便有了点小小的意外，笑盈盈长吁一口气：北京啊，我把端午备齐了。

返回的路上，滚滚的热浪起来了。烈日下的车辆，低矮瘦瘠，喇叭声咽，路人稀疏，行色匆匆。我满足地独自喜欢，缓缓地蹬着车轮，仿佛刚去山野趟过露水，去河边洗了脸和眼睛，和在家乡端午节的早晨做的一样，浑身滋润水灵，心明眼亮。计划着一会回屋，当把艾分两束，一束置门前，一束支窗下，再给孙女藕似的胳膊腕，拴好系有五色线的香包，以这两项，驱赶病瘟，禁止蚊蝇，保佑全家人，夏日安康，一生吉祥。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没弄来雄黄，泡酒中，涂抹耳朵眼儿，开怀畅饮。但能饱咥槲叶粽子，自斟自饮二锅头酒，也就心满意足了。对不起啊，屈原，您的一生，追求尽善尽美，我这没出息的，却在您的节日里这么乱想，真真地冒犯亵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