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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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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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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尝烟味

(1)

家乡的村民,把抽烟叫做吃烟。说明人最初是用嘴吃烟的,有咀嚼、品尝、捉摸、体验的意味,更接近吃烟人的初衷。

亲口给我说吃烟有好处的第一人是我的母亲。

那是分管教育工作的大队副支书,托人给我带话,去他那儿领民办教师审批表。

母亲说,这么好的事,你去得拿盒烟吧。

那时,我只知道烟有两种,“羊群”和“宝成”。前一种九分一盒,后一种一毛八一盒。抽烟的人大多买不起整盒的,是按根买。一分钱买两根“羊群”烟,一盒烟二十根卖一毛,卖零烟的赚一分钱。二分钱买一根“宝成”烟,一盒烟二十根卖两毛,卖零烟的赚二分钱。但人们多吃的是“羊群”烟,卖“羊群”的就比卖“宝成”的赚得多。卖零烟的都是十岁左右的碎娃,到国家的门市部或供销社买一整盒,握手里,举着,走大街串小巷,在人群里钻,边走便喊,卖烟唻,卖烟唻。

那时吃烟的人自嘲,吃一根“羊群”是吆一只羊,买一盒“羊群”是吆一群羊。我去人家副支书家,总不能是吆一群羊献贡吧?母亲就先替我想好了。她从掩襟衫贴身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卷,是从我废弃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卷起的,里面卷了几张一分二分和一毛二毛,色调斑斓而黯淡。母亲抽出两毛,递给我说,你咋样也得买盒“宝成”烟,保成、保成,吉利么。她能知道烟分“羊群”“宝成”,皆因当时物资紧缺,买烟凭票,她去大队代销站替父亲领票时,记下了这些。

我接过那两毛,抚了几抚。它是母亲从家里的两只麻黄母鸡沟子里抠出来的。母亲每天开鸡圈门,提起插板,看它俩一前一后往出钻时,会分别抓了它俩的翅膀根,颠倒起来,在嘎嘎的叫声中,伸指头到沟眼里触摸,摸到硬了,便是当天要下蛋。早晌饭后,必将它扣在鸡窝里,防它跑到别人家或其它草窝、麦秸窝下蛋。收回后,小心翼翼放进炕墙架板上的席篓里,将满时,便用指捏了放进小竹篮,提街上,站道旁,亮晃晃地挎胳肘弯,有人问,便是:不搞价,二分钱一个。

那两毛钱便是母亲用二十个鸡蛋卖来的。拿它买一盒烟,一次性地孝敬给副支书?我屁眼大的把心遗了?!况且,领了审批表,以后还要交,再然后,批下来了,领取时还得当面谢人家。一次两次三次……多次,每次都给他一盒烟,家里的日子不过了,把光景真想过光净?!

那就只好每次给他一根烟了。但,平白无故,如生地插新铧,猛猛地,给人家递一根烟过去,咋好意思?明显着是“情”脸——骚情的情,谄媚——初出校门没几年,我还是嫩脸,这可受不了,对人的打击也太大了。又猜想,恐怕他也不好意思接吧?毕竟是副支书,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改造学校的代表,咋能明目张胆索要一个即将为人师表的新型知识分子的礼物,欺负人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乡亲们给人递烟,双手平举一根,含笑送过去,叫做敬烟那样,再擦着火柴给他点燃,然后自己也掏根烟,点燃,和他面对面地吃。俗语,烟火不分家。这就掩饰遮盖了唐突、尴尬和窘迫,你好,我好,大家好,都不损伤各自的为人,为人的平等和自尊,不过是弟兄两个在吃烟,边吃边说话边议事。

思想指导行动。我见他后,一切便都照思虑好的办了。那是我头一次吃烟。满嘴的苦,眼睛被熏得微微地眯了。满嘴的憨水,忍不住地从嘴角流出。头晕晕乎乎,腾云驾雾一般,不知那天是哪天——大约是在冬季吧?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三便生万物至无穷了。迄今为止,漫长的弹指一挥间,我亲历亲为,亲闻亲睹,从敬一根烟递一盒烟,到送一条烟甚至扛一箱烟,便可办各种各样的小中大事,仿佛真给了阿基米德一个支点,撬起了我们身处的这个地球。烟的力量,无穷广又无穷大矣。

(2)

第二个给我说吃烟有好处的,是一场真人演示。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被分到全县三级干部(县级、区级、乡镇级)会,简称“三干会”,一个系统的分会场当联络员。那个系统的大领导,上午作了落实“三干会”的讲话,安排下属们下午讨论,表态怎么完成各自的任务指标。讨论会前,大领导还没到,下属们嘀咕着,嬉笑调侃:当官的动动嘴,当兵的跑断腿;你能指望一个把“造诣”念成“造指”的,有啥高水平?他那报告是叫秘书把报纸上的好话照抄上去的,哪管咱能不能完成……

大领导忽然进门了。

说啥哩?这么热闹?

全场鸦雀无声。

咋?都不说话,哑巴了?

大领导坐主席台,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捏在手里,笑眯眯地瞅着大家。忽地,扬手甩出条白色弧线,精准落进一个下属的怀抱。接着,再扬手,又一条白色弧线,飞向一个下属的鼻尖。扬手,弧线;扬手,弧线。一阵嘻嘻哈哈,一阵手忙脚乱。我正惊奇地张望,一根烟子弹似地击中了我的额头。仓皇间我没捞住,烟支蹦跳几下,窜地上的椅子腿后面去了。我弯腰跪地,伏身桌下,将它捡起,看那过滤嘴上的商标,普通寻常,大领导上午作报告时,常常停顿中止了,抽出一根点燃,猛抽几口,喷出三股蓝白相杂的气,醉也似地咂几下嘴儿。它应该是大领导用自己的工资买来,日常抽的。我望着大领导,谢了声,说,我不会抽烟。

大领导含笑道,不会学么,总比我认字容易。他指我身旁的一个人,大声命令:给小伙儿把烟点上!一个冒着幽蓝火苗的打火机,便伸到了我的鼻尖下。前前后后,打火机啪啪乱响,细细的烟炷一条条升起,袅袅飘动了,融化为一片弥漫的乳色。

大领导望着我,说,你肯定刚才听见了,这一伙瞎怂笑话编排我哩,说我是白话先生,当面又不承认。你小伙才来,是一张白纸,还不会糟蹋我。就老实给叔说,我今日把报告里的啥字又念错了?

我满脸涨红,张口结舌。四下里叽叽咕咕,低笑断断续续。

大领导忽指定一个下属。你这瞎怂,甭笑,你给我说。

刚才,就他咋呼得欢,把大领导糟贱得一塌糊涂。

那下属嬉皮笑脸道,你把那报告不知审了多少遍,咋能念错呢?字字都对。一句顶一万句。

底下“轰”一声。大领导笑骂,你这瞎怂,我暂时先饶了你,不追究这个,会后咱俩算总账。你现在回答我:有没有信心完成我在报告中给你定的任务指标?!

那人叠了声儿地满口应承:有!有!

从那之后,陆陆续续,我见到有说不清的领导像他那样,开会时给下属们散烟。渐渐,由散一根到散一盒,许多年后,甚至有散一条的。但接收者,也由惊喜,过渡到了漠然,直至暗吃一惊,愕然失色,不出声儿地大眼望小眼。人人明白觉悟,那烟不是从公款来的,就是来路不正。不吃白不吃,吃了没白吃——种种岐念自此丛生。

(4)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和一个同事被派到一个单位去考察干部。那干部的业务水平很高,领导想提拔他当那个单位的副职。去时我俩先到单位正职的办公室,说明了来意,让他找几个干部代表和我俩开个小范围的座谈会。

出正职办公室门时,碰见了他。

来啦?

他招呼问候。

我俩点点头。应付道:有点事情想了解一下。

哦。他说,需要帮忙吗?

不麻烦你了。我俩异口同声。你忙你的。

他狐疑地看看我俩,从口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我那时已接近于烟鬼,正准备接他递来的烟。他却送进了他的嘴,粘在唇沿,摇摇欲坠地叼着,打着打火机,点燃,抿紧嘴唇,抽了一口。那你俩忙。他说,说毕,走了。

我喉咙里被勾出的一缕魂儿,在鼻腔、口内,婉转,徘徊,久久不肯离去,难受死人。

我咽了下口水,和同事去到小会议室开座谈会。

与会者听我俩说明来意,面面相觑,久久一声不吭。

畅所欲言么。我启发他们,拿出包里的一盒烟,给他们散起来,弥补刚才没抽上烟的缺憾。与会者纷纷起身,挪位,接烟,点烟,咳嗽。一个声儿悠悠地响了起来。到底一级是一级水平,知道给人散烟。

我问,啥意思?

要是我们老×,才不哩。

人家水平高么,懒得正眼瞅人,哪还能给人散烟?

话匣子这下打开了,七嘴八舌。人家吃烟,不管人多人少,只给自己嘴里叼一根。然后把烟盒一收,装包里,管周围鼻流憨水一大片。说是这样能少抽烟,其实他嘴上叼着烟时,你再递他一根,他照样接了,或握手心,或别耳朵轮,等他嘴里的烟只剩烟把儿了,就噗地一吹,接着续上你递给的烟。狗怂的烟瘾大着哩,不给人散是眼窝长在额颅顶。——吃饭不让人,手里端的屎尿盆。——有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家乡人吃饭大多坐在屋门口,路人经过,便用筷子指或敲了碗沿,谦让道,来,吃呀。如果有埋头只顾自己吃的,或虽看见了路人,却视若无人,人们背地里便咒骂,吃饭不让人,手里端的屎尿盆。

一人动嘴,十人嘴酸。一个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他还能算是有水平么?

众口汹汹,滔滔不绝。我和同事竭尽所能,总算把大家的怨愤平息下来。咱们说正题,咱们说正题。我俩陪着笑引导。

默然无语了。

再引导。

零里星儿憋出一句话,人家的业务能力当然……

咋样?具体点。

又没人言传。

……

我俩的考察报告,便空洞无物,领导看了,喟叹一声,只好作罢。当然,老×至退休,按论资排辈,总算当上了单位副职。但夕阳无限好,只是已黄昏。他早萎靡不振,颓废窝囊了半辈子,叫老婆和娃看不起,在家里的地位,排在最后。对人便总哀叹,他的命不好,怀才不遇,加之老婆是扫帚星,等等,哪知道,所有的一切,只因一根烟。

(4)

两千挂零年的一天,偶遇一驻村扶贫工作组组长,忙恭喜他提前完成任务,返城归来:辛苦了!

他摇摇手儿,嘻嘻笑道,没啥辛苦的——简单!

啊?!

只要把贫困户敬来的烟,甭管是5块钱一盒还是十块钱一盒,都双手接过,当面抽完,你叫他干啥他就干啥。人有敬意,须当领之。老先人早就哼哼(谆谆)教导过我们。你若不接,便却之不恭啊。

我吸口冷气,也给他咬文嚼字了一下,说,好家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他又摇起了手儿。没我的啥事。是俩老师教咱的。

谁和谁?

一个是贫困户,一个是省上的首长。

我头一次接过一个贫困户老汉递给我的烟,看那手,黑得,洗的垢痂能上二亩稻地,五块钱的瞎瞎“猴王”烟,不知在怀里揣了多少年,烟丝倒得半截烟筒成了空空。我接过实想一把扔了,但当着人家的面,而且是头次见面,太伤人的脸了。我赶紧给他递了我的一根蓝“白沙”,说,交换交换,你抽我的。边说边把他的“猴王”攥到手心,掏出我的一根烟,准备叼到嘴里点着。却见他眼儿不错地瞅着我,瞅我手心攥的,他给我的那根“猴王”烟。我知道,眜(乡音:灭)不过去了。

忽然又想起,前一阵子,省上来视察扶贫工作的一个大首长,到贫困户慰问,见了敬给他的烟,不知心里咋想的,反正大面儿上是笑模悠儿地接过,然后递过去一根烟,说咱们交换。接着就把贫困户敬的那烟点着吃了起来,一直吃到了过滤嘴根。事后,村里、乡里到处传,人家省上的大首长,是包青天再世,水平就是高,没一点架子,看得起贫困户、可怜人。

我就只好不管不顾恶心不恶心,把他那烟,学人家省上那大首长的样儿,叼到嘴里,打火点着——点火之前,先给他点着了烟。等我把那根烟抽得,烧到了黄过滤嘴那儿,噗的一声,把满嘴的苦唾沫和过滤嘴唾出去时,他给我竖起了大拇指。佩服!到底是县上来的脑穴。不像我们镇上来驻村的那个妆化鬼,官不大,僚倒不小。把人好心好意敬他的烟,吻在手心,等到没人处,就偷偷撂了——瞎怂!看不起人。还想叫我听他的话,早些脱贫,给他完成任务?我就不脱贫,就不叫他完成任务!叫管他的人给他唾沫洗脸,撵他下来,到村上来,到我这穷仡佬来!吃不成,喝不成,装一肚子的气。

最后分别时,他忽然问我,你知道么?

知道啥?

省上那个大首长,其实是个腐败分子。一贯的飞扬跋扈,独断专行……从我们那儿视察回去后,就被“双规”了。唉……

(5)

家乡有个小伙伴,小学没上完就回家,跟他大在生产队下地上工干活。他家是上中农成分,不是“依靠对象”,处于“团结对象”边缘,濒临 “专政对象”。他大老实巴交,上工时不惜劳力,只是闷头下苦。社员们不论哪个,想歇歇了,便会自言自语,烟瘾犯了,卷根烟吃。就停下劳作,把锄或镢墩在身旁,从口袋摸出皱巴巴的旧报纸、商店的包装纸或小娃的作业本,折出一缕,以指甲捋了,将棱线抵舌尖舔舔,然后沿棱线撕下,以左手二指夹一浅槽,从口袋捏出撮黄亮亮的旱烟沫,撒浅槽,一头多一头少,将多的那头先捏拢为细炷,再扭动了推卷,成喇叭筒,捏扁细口,拧去粗头细炷,塞细口于嘴,擦着火柴或打着打火机,点燃粗头,忙忙地抽几口,待浓烟升起,揽了锄或镢把,徐抽缓咽,直至那喇叭筒燃烧殆尽,这才重新握起锄或镢把,继续锄地、挖地。这一波操作,没个三五分钟,绝难完成。这就够了、赚了,歇美了,让其他社员多干活了,属精打细算,有大智慧。

上了四年高中,回家劳动的我,和那个小伙伴,因不会抽烟,便没福那样消受,但可以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站立不动,东张西望。但不会抽烟的小伙伴他大,就不行。那时经常有工作组 “抓革命,促生产”。他若敢像我们那样屹立一刹刹,不定啥时,便会被追忆了检举揭发,当了极难找得到的“专政对象”,被抓去,揪到批斗会上,别说劈头盖脑地挨一顿骂,就是陪站在一旁,也腰酸腿痛,丢人现眼。他就只能闷了头,握着锄或镢,锄啊挖啊,一刻儿也不闲。满头的汗珠,豆粒样渗出,聚集汇拢了,嘀嗒嘀嗒掉落。

小伙伴心疼了。气不打一处来。有天忽然穿过密密麻麻的苞谷行子,把他大的锄夺过,撂在一边,塞给他一包旱烟沫,里头裹有卷烟纸,呵斥:你咋是这痴怂!咋不卷烟、抽烟?!

他大红通通的脸上,满是热汗。好娃哩,我不会么。

不会咋不学?现在就学,我教你学!

我在一旁听着看着,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却突然一个急刹车,收住了。

(6)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街上随便扔块砖头,落下来砸到的,十个有九个是文学青年。各级各类的“改稿会”, 便如雨后春笋。

我有幸参加了次。参会的有个帅哥,写男女两个小青年恋爱悲剧的小说,悱恻缠绵,语言蛮有日本那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的味道。他不苟言笑,坐得端行得正,喝水都要让嘴唇不沾杯沿,说那儿有细菌,也不吃葵花籽,说那壳儿上不知有多少脏东西。有个小有名气的老戴,口无遮拦,便看不惯他,当面讥笑,你说你一不嫖娼吸毒,三不偷人赌博,三不打麻将下棋,更不会喝酒吃烟,你还算是个人吗?知道生活是啥样子?咋还会写小说散文?

他绯红了脸,不恼不躁,只是嘿嘿一笑。

我好奇地问他,你不吃烟,写得“顶”住了咋办?

他说,我就吃红萝卜,又甜又脆——苹果咱吃不起。

老戴刻薄地问他,那你咋不把一辈子不吃烟,省下的那副棺材钱,买的吃苹果?

他难看地咧咧嘴,不知该说啥。

老戴背地里对我们说,这怂爱吃红萝卜,咱就叫他把红萝卜吃个够——教他吃烟。教会他吃烟,咱们来这改稿会就算成功了。

整天在纸上爬格子,烦闷无聊,大家都想寻个事,解闷耍耍,便不怀好意地嘻笑答应了。

先由一个人敬他吃烟:来一根。

不,不,我不会。

怂相先。看不起人么。书记敬你,你吃不吃?

主席敬我,我也不吃。

吹怂哩。那是你不知好歹。这烟贵着哩,一根能买半边楼。

那我也不……

话音未落,一根烟已塞进了他嘴沿。

唔,唔……他别转过头。

你再扭捏——火来了啊,燎了你的胡髭我可不管。

他的嘴唇只好夹住烟,吃了两口。喀喀喀!他突然大声地咳嗽起来,眼泪出来了,鼻涕也出来了。

我们前仰后翻,笑得个个擦起了眼泪花花。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些。

来,吃一根。

不……

啥“不”不“不”的?放痢疾屁哩?他的接了,不接我的?

无可奈何。他只好接过。这次不待打火机凑上去,他早已五指捏烟,忙忙地凑过来。实在……唔,不好意思……

第三第四次过后,他买了盒烟来给大家散。老吃你们的烟……他嘴唇嗫嚅解释道。

哈哈哈……一片狂喜,大笑声起。我们胜利了。

至改稿会结束,大家总结:只“改”成了这一件事。

(7)

“过家”。方言,两个字组成的词。不知是否应这样写。迄今为止,我知道它仅被乡亲们用来说明吃烟的作用。

下乡驻村,不论到哪个村民家,凡村妇在,早先便是忙忙地端出旱烟蒲篮,里面有纸缕,双手递过,请你自卷自吃;后来则是寻出一盒从商店买的香烟,双手平举了,敬你接过,自己点火吃。往往那香烟好像自洪荒以来就没舍得动,藏在家里,只等着你来吃,吃到嘴里,便口味很重,难以下咽,但想到霉味虽浓,情义真切,再难咽也得咽下去。如村夫在,便稍简单,多于旱烟蒲篮旁,和你对坐了吃烟,或共用火柴、打火机,陪你吃廉价香烟。如你不会,对方便现出了尴尬,讪讪地,说,吃烟是“过家”么,你咋不会?村妇双手在前衣襟上不住地搓,村夫则茫然凝视了对望,手足无措,嘴唇颤颤抖抖,不知该说啥好……

这“过家”,便是家居必不可少的一种器具了,或者是某种办法、举措,兼具形而上与形而下,用于和客人相处,化解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消弭寂寞、无聊、无趣。

故,便有嘲弄吃烟的一句顺口溜:狗啃骨头人吃烟,驴啃树皮发闲遣。

闲遣(乡音:寒前),亦是方言,指闲来消遣,没事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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