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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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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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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图镇

张洪贵

深秋,一辆银白色轿车快速驶过五图镇中心街道的花坛公园,缓缓在农业银行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名戴茶色眼镜的年轻少妇,踩着高跟鞋“踏踏”的脚步声,进入银行大厅。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跟过来,在离银行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车内,一架望远镜透过福特蓝色的玻璃窗,像一只双管猎枪,死死瞄准目标。大约半小时后,女人办完业务返回车上,她给刚才在路口下车去喝茶的男人打了个电话,催促他赶紧上车走。不等电话挂掉,车子突然“轰隆”一声爆炸,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事后查明,这起案件是和一块叫“西天取经”的蓝宝石有关。

说到蓝宝石,必须要说说五叔的故事。

五叔住在五图镇街后边的一座石头房子里。在他最后的日子里,看到报纸上那张“西天取经”的照片时,从昏暗的土炕上挣扎着爬起来,慢慢掀开满是花絮的被子,露出两条麻杆儿似的胳膊,眯起眼睛,再次抹了抹眼屎,有气无力地对我说,这块石头是俺给五图村里一户人家挖水井时捡得,它把俺的脚后跟咯了下子,划破了一道血口子,当时那血止不住,把浑浊的泥水都染红了。俺那脚后跟老皮有二指厚,踩在玻璃渣子上都没事。我在水里摸索出来一块像碳渣子一样的石头,有点像大炼钢铁时的琉璃渣,俺拿它在裤腰上擦了擦,拿到井口的亮光里一瞅,那东西竟然透明,发出凉丝丝的蓝光,贼亮贼亮的,而且里面还有四个人影,似乎还在动。俺当时就感觉它不是一般的石头。后来你们去玩,这块石头就不见了,可能和尹京有关。这辈子能看一眼照片,也算是了却了我最后一个心愿。

我拿报纸给五叔看,就是让他确认一下是否就是当年那块石头。

报纸是省报,第一次报道关于“西天取经”的新闻,照片也是第一次亮相,马上在行业引起轰动,据说价值连城。但关于它现在的主人,一直是个谜。

五叔刚把话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发紫。他两手捂住嘴巴,等平息下来,摊开双手,手心里全是血丝。

尹京是五叔的侄子,比我大两岁。他个子不高,但人机灵得很,常常是我们被玩得滴溜溜转,或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大伙儿都叫他人精,还有人叫他精子,当然都是在背后偷偷叫。他也有向人求饶的时候,有次小静看到,他被临村的一个大孩子打倒在地,跪在地上鸡啄食似的求饶,鼻子里的血就像鸡脖子被割了一刀。后来尹京打听到这个消息是从小静嘴里传出来的,把她骗到池塘边,趁其不备,一膀子把她扛到了水里,幸亏池塘不深。家里的大人都不让和他玩。他还有个习惯,喜欢叼一根草棒,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像有咂不完的滋味。

说到“西天取经”这块蓝宝石,五叔声音缓慢平淡,雕刻过后的脸上已看不出因何喜怒哀乐的表情,好像这件事已于他没多大关系。

五叔早几年也算人高马大,像头骡子一样壮实,靠给人家挖水井为生。那几年家家户户都要在自家院子里挖一口吃水井,水位不需要很深,一般十米左右就见水,再深挖五米,天不管多干旱都够吃的,然后安装一架辘轳,吊一个水桶,吱吱呀呀地摇着打水吃。有一年一户人家爷俩挖,半道上井口塌了方,儿子埋在了里面。紧接着临村又出过几次事故,这水井就没人敢挖了。五叔看准这一时机,挖前先和人家签一张合约,生死与主家无关,然后从扁着的裤腰里拿出印泥,大拇指塞满了小小的印泥盒,重重地按在他的名字上面。这个印泥盒是他用挖一口井的代价和村会计换得。他在裤腰上大针大线地缝了个口袋,印泥盒、旱烟丝、火石火镰等都放在里面,远远看去,像挺了一个将军肚。

五叔挖水井发明了一套绝活儿,他把手推车上的轮子卸下来,支一个架子,绳子搅在上面,一个人在井里拉绳子,那沙土就滑上去了,井上只留一个人倒土,轻快得很。留下倒土的大多数是主家的娘们儿。闲下来无聊,她们就冲井底下喊,他五叔,快见水了吗?五叔回答,见水还早哩,你家这水出得晚,隔壁家两天就出水了。那娘们儿说,咋回事儿,是我家的水脉走偏了?五叔说,挖井有讲究,水脉怕尿呲,你冲井口撒泡尿呲呲就出水了。惹得娘们儿扬一把沙子撒在他头上,还有的舀瓢水浇下去,说,让你这张臭嘴不老实,女人家的骚尿你也稀罕。

到了吃饭的点儿,人家盛碗饭放到磨盘上,他就一脚踩着磨盘一脚蹬在地上,腮帮子上下左右蠕动着。有讲究的娘们儿拍着巴掌说,你脚丫子全是泥巴,踩在上面,这磨还让不让我推了?五叔反倒跳上去,蹲在上面闷声闷气地说,怕脏,你倒给俺个马扎儿坐啊。那娘们儿只好拿出个马扎来扔给他。但这丝毫不影响五叔的生意,渐渐发展到临村的人家都来找他。毕竟这个活儿太累、太危险,宁可多花俩钱儿也没人愿意干。一年年过去,五叔的业务扩展到了周围十乡八里,远的人家骑着摩托车来,把二十元票子当订金拍在他那张三抽桌上,桌子上面堆满了大小不一像玻璃渣子一样的石子。这些石子都是挖井时捡得,它们有个共同特点,就是蓝莹莹的,透亮,角角棱棱各不相同。清闲下来的时候,五叔就拿它们一块块对着亮光玩儿,里面变幻出各种图案,有的像头牛,有的像一条游在水里的鱼,还有的像秋天的枫叶,红彤彤的。

五叔单身,陪伴他的除了几只夜夜啃着门槛儿咯吱咯吱响的大老鼠,就是这一堆小石子。光顾他家的还有我们这帮孩子,为得就是去拿他捡回来的小石子当玻璃球弹。我的两个裤兜经常装得满满的,裤腰坠到大胯间,走起路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护住往外掉落的石子。后来一个外村的大孩子赢走了我所有的石子。我乘五叔去外村挖井,偷偷搭根木棍在墙头上,猴儿似的翻墙进去,又装了两裤兜爬出来。骑在墙头上时,才发现木棍被人抽走。正在六神无主时,尹京拍着巴掌从墙角里走出来,到墙根下,狞笑着勾着脏乎乎的手指头冲我示意。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扭了头不理睬。他像大侠一样对着土墙使出吃奶的力气,“嘿哈嘿哈”跺了两脚。墙头摇晃起来。我赶紧像壁虎一样贴在上面,有尘土从身子下滑落。他见这招不好使,双手卷了喇叭筒喊,抓小偷,抓小偷,有人到五叔家偷东西了。我赶忙制止,答应分他一半。趁他去扛木棍的工夫,我摸出两块大石子扔到远处的草丛里。尹京哼着小曲,唱着“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颗月亮”,高高兴兴地把木棍竖在了墙头上。我顺着往下滑时,裤裆不小心刮在一根树杈上,两条裤腿分了家,有几块大点儿的石子从兜里滚出来,掉在草丛里,我故意没去拣。多少年之后,当蓝宝石炒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想起这事儿,忙到那两个位置去找。扒开厚厚的一层土,那些石头果然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就是用这些蓝宝石,换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第二天我又去找那个孩子比赛,还是没赢,全输给了他。后来听说,这个孩子就是把尹京揍趴下的那个人。

刚开始,五叔给我们石子从不吝啬,谁家的孩子去找他要,都给几块。有一天一辆摩托车把他送到村头,我正好放学经过,他喊我过去。他听说我的石子都让人赢走了,让我把书包倒出来,从裤腰里掏出一个花布兜,给我装了半书包,说,孩子,你别怕输,在哪里输了就得在哪里赢回来,只要还有资本,总有一天你会赢过来的。然后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五叔是啥资本也没有了。我不明白他叹得什么样的气,只把大点儿的石子偷偷扔了,这样的不好弹。当然,我没再敢去找那个孩子玩儿。我清楚,去了还会血本无归。

我们也经常回报五叔,乘家里人不注意,披件褂子,偷两个馒头或者是煎饼藏在胳膊窝里给他送去。当然,这事不敢让尹京和他家里人知道。尹京曾放出话来,他们家务事绝不让外人插手,五叔吃穿由他父亲负责,谁要是瞎操心,他就打断人家的腿。小静当着我的面说,尹京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他亲叔都这样对待,何况是别人了。

按说五叔这么善良,身材魁梧,年轻时肯定也是一个帅小伙儿,咋就打了光棍呢?父亲说,他家过去是大户,村里田地百分之七十都是他家的,后来全分了。尹京的父亲结婚早,要不然也会打光棍。五叔现在住的石头房子,是他从山上一块块扛下来的。

再后来听说,五叔家也曾去过一个女人。那女子还算年轻漂亮,只是精神有些恍惚,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五叔好生伺候了人家几天,用小推车推着她,另一边放上一块大石头,带着干粮,一路打听,又把人送回家。临走,他把裤腰里的钱全掏出来放在了人家锅台上。

爆炸案发生后,由于现场一片火海,有价值的线索几乎为零。警察扩大搜索范围,只在远处的监控里发现了那辆黑车,可车牌是假的。通过调查死者的丈夫尹京,交代对方要置于他死地,很可能是因为一块叫“西天取经”的蓝宝石。“西天取经”第一次有了下落,大家才知道它原来一直在尹京手里。

“西天取经”这个名字的出现,还是大约在五年前。那时五叔刚过六十岁,但因长年累月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劳动,腰腿有了毛病,帮人挖井的活儿慢慢不干了,只好种着一亩二分田,靠以前攒下的一点儿钱维持生活。

闲下来的日子,五叔对挑选出的几块石子更加爱惜。我们再去要,他谁也不给,还拿棍子轰我们走。大家不明白五叔怎会变得如此小气,谁也不愿意再偷偷拿干粮去送给他。他整天坐在院子里,夏天乘凉,冬天晒太阳,我们也没机会再去偷。他把每块石子都摸得溜光,四个手指捏着棱角,紧闭着一只眼睛,半边脸全堆满了皱纹,对着太阳不停地旋转,阳光下就会变幻出各种图案。五叔上过几年学,倒挺有才,他给每块石子都编一个故事,其中一块儿就是“西天取经”,里面正好像是师徒四人,悟空走在前面,手搭额前观路;沙僧挑着担子,牵着白龙马跟随其后。最早这块石头只有尹京见过。还有一块儿取名叫“霞光满天",里面由蓝、黄两色绝妙地组合成了一副美丽的立体画,像江南的景色沐浴在霞光里:竹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垂下的竹叶倒影在水中,让晚霞镀上了一层金黄色,天幕间露出几丝蔚蓝的光带,恰似一副大泼墨的山水画,图案清晰逼真,让人浮想联翩,百看不厌。

更有一块奇异的石头,整体以淡黄色为主,晶洁透亮,中间有一线青翠如黛蓝色把画面一分为二,竖看酷似老树秋叶;横看蓝色犹如青山苍茫,渔火晚霞,升腾起一丝丝淡淡的云雾,飘飘渺渺,一艘小船伫立水中,虚实相生,静动互映,尤如天来一笔,巧夺天工;又似烟波浩瀚的大海,暗波涌动,涛声潇潇,整幅图案恰似海面上的海市蜃楼……

五叔整天看得如痴如醉,有时看着看着,嘴角一撇,嘿嘿笑出声来;也有时看着看着,竟捂住脸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眼泪顺着指缝肆意流淌。

有一天,尹京突然舔着笑脸来找我,曲里拐弯提出约上小静去城里看电影,他请客。我们这时已经退学,尹京隔三差五的去城里干几天小工。小静越长越漂亮,自让尹京推到水塘里后,老远里就躲着他,有时不小心碰到一块,也是应付性地打个招呼。为这事,尹京很痛苦。他提出先走,在电影院门口等我们。我答应试试看。

我约上小静,没敢说出是尹京的主意。她很高兴,跳上我的自行车,骑出村口时,伸手揽住了我的腰,走了一半,又把头靠在了我背上。我感觉喉咙发干,汗水把衣衫都湿透了,几次想告诉她真相,可又怕她反悔不去了。到电影院门口,刚把车子锁好,尹京捏着三张票过来,小静脸色立马拉下来,问你怎么在这里?我忙打圆场,这么巧,你也来看电影?尹京马上领会,哈哈笑道,是呀,真是太巧了,我帮两个朋友买好票,可他们突然有事来不了了,正好给你们俩。小静扭过头要走,我忙扯扯她衣袖,说既然这么巧,就一块看吧。想不到小静甩开我的手,说那好,既然请客就请个痛快,看完电影再请吃个饭吧。尹京一口答应,好好好,你想吃啥点啥。

那顿饭,让我们狠狠宰他一刀,啤酒喝了两箱,红酒喝了三瓶,看着他把衣兜全翻个底朝天,小静捧着肚子直不起腰,气得尹京像吃了碗炸酱面,翻着白眼说,什么德性。小静巴掌一拍,好样的,够爷们,身上没带多少钱就敢请人吃饭,有气魄,我佩服!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月亮刚刚爬上山顶,影影绰绰能辨别出人的模样。我送小静到胡同口,她摇摇晃晃地跳下自行车,突然一把抱住我,亲了一口,抓过我的一只手按在她胸口上,让我试她的心跳,含含糊糊地说,哥,以后只要你开口,我什么事都能答应。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咳嗽声。我赶忙把手抽回来。慌乱中,另一只手不觉撒了车把,自行车哗啦倒地,正好砸中我的脚面,也没顾上疼,忙扶起车子,逃也似地离开。

半夜里,脚面肿得像个癞蛤蟆,钻心得疼,我一夜没合眼。天快亮时,正迷迷糊糊睡去,大门突然被砸得咣咣响。母亲打开门,进来的是尹京。他拽起我来就说,都是你小子出的注意,害我攒了大半年的钱都让你们祸祸光了,今天必须赔一半。我挣脱开他的手,哪有钱赔你,再说这是你自愿的。他进一步威胁道,昨晚的事我都看到了,你把小静抱在怀里,还亲了人家。你别胡说,根本没这回事。有没有这事你清楚,要不是我咳嗽一声,你们还不一定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怕让母亲听到,忙说,可现在也没钱赔你呀。他说,没钱不要紧,但必须听我的去做一件事。我说,只要不违法就可以。他拧着脖子,违法你也得干,要不小静的名声就完了。我只好问,你说说干啥事?他爬上炕,把嘴巴对准我耳朵说了一通。我想想,只好答应。

下午,我瘸着脚去找小静,把尹京的主意说了一遍。小静听后大吃一惊:那可是五叔的命根子。我骗她,咱只是偷出来玩玩,玩够了肯定还给他。小静摇头不答应。我进一步说服她,那块石头可漂亮了,像孙悟空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就是好奇,玩够了保证还回去。小静还在犹豫。我激将她,你不是说什么事都能答应我吗?她犹豫半天,说,好吧,但你们玩够了必须要还给五叔。

为取得五叔的信任,我从家里偷了五个煎饼揣在怀里。小静跑到田野採了一抱野菊花。她迎着五叔跑过去,像天使献花一样送到他怀里。五叔高兴得很,满眼都是笑容。我心里酸酸的,几次想拉起小静跑开,可想起她的名声,只好低下头,不去看五叔那张幸福的笑脸。

五叔倒了两碗热水,放在磨盘上。尽管我口渴得厉害,但还是不好意思去喝。五叔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过来拍拍我的头,说大官就是好孩子,有啥事尽管和五叔说。大官是我的小名。小静抢过话来,我们能有啥事?就是来看看你呗。她调皮地冲我努努嘴巴,又对五叔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帮您晒晒被子吧。五叔忙说,那怎么行,我那被子脏死了,哪能让你去晒 。我一把拉住五叔的胳膊,帮您干点活是应该的。小静闪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就捏着鼻子出来了。我暗自好笑。她冲我使个眼神,说五叔您咋这么窝囊,搞得像个猪圈似的,恶心死了。五叔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个人过日子,哪能那么多讲究。小静说,那也不能凑合,总得讲究个生活质量吧。五叔长长地叹口气,眼看黄土埋半截的人,哪还谈什么质量。小静也跟着叹口气,没再说什么,沉默半天,才说,我们走了,改天再来看您。我知道货已到手,忙跟着她走出院子。拐过胡同口,回头看时,五叔还扶在门框上目送我们。

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小静从怀里掏出那块“西天取经”的石头。她先端详半天,连说怪了怪了,天下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我夺过来一看,果然和尹京说的一样,像极了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样子。小静警告说,别忘记答应的话,玩几天就给五叔送过去,这可是他的命根子。

我忙答应,赶紧把它装进兜里,生怕飞了。

尹京见面就冲我伸出手来。我把东西给他,同样警告说,别忘了说过的话,玩几天就送过去,那可是老人家的命根子。尹京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知道。然后又说,咱先把石头埋到一个地方,这样既安全又放心,除咱两人谁也找不到。我觉得有道理,点头答应。

我们找了个偏僻地方,四下瞅瞅,没人在,慌忙扒个坑埋上,又找块大石板压上面,然后拍打拍打身上的土,若无其事回到家。

夜里,我突然担心尹京这小子使坏心眼,万一他去把“西天取经”盗走咋办?我忙偷偷穿好衣服,提着鞋子出了家门。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壮着胆子,找到那块石板,掀到旁边,两手用力一扒,只感到手上黏糊糊的,一股臭味儿直顶脑门儿。尹京这孙子,果然把“西天取经”偷走了。

想不到第二天他来个恶人先告状,在胡同口堵住我,非逼我交出那块石头。我骂他狗都不如,偷走石头不说,还拉泡屎埋上,害得老子恶心了半宿。他听后哈哈大笑,果然你也不地道,没想到老子留了一颗地雷吧。我扑上去冲脸就是一记勾拳,他鼻子马上流出血来。很快我俩扭打在一起,滚来滚去,难分胜负。正在我要占上风时,他突然喊停停停,不对,我想起来了,你去的还晚,我去时那石头就不见了。我翻身从他背上下来,真的?你小子又撒谎。他对天发誓,撒一句谎,全家天打雷劈。我俩都靠着墙跟坐下来,哪会是谁偷去了?埋时也没看见有人呀?

从此,“西天取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村里一个和五叔没出五服的兄弟回家探亲,他的小名叫“生”。其实,“生”在村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他早年出去闯荡,后来没了音信,一直到父母双亡,都没见着他的影子。后来写信回来说在上海的一家地质队工作。他比五叔小两岁,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去看望。此时,五叔已经病入膏肓,老鼠在他的身上荡来荡去,头顶东倒西歪的几只破碗被舔得干干净净。他的一日三餐由村委安排田婶负责。田婶喜欢扒水浒,常常像孙二娘一样倚在门框上东啦西扯,早晨的饭晚上才送过来。但五叔挺感恩,晚年,把他最喜欢的那块“霞光满天”的石子给了田婶。田婶气呼呼地说,好人谁玩儿石头呀?凉冰冰的不吉利。出门随手扔到了大街上。几个月后,等“蓝宝石”的名字出现,田婶拍着大腿哭叫,差一点儿在五叔的门框上上了吊。

“生”带走了五叔的几块石子。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急匆匆地赶回来,告诉五叔他捡的这些石头全是宝贝,叫“蓝宝石”。很快,全国报纸上登,广播里讲,在一个叫昌乐的地方,发现了全世界最大的蓝宝石原生矿。

这一惊奇的发现,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更让人惊奇的是,没过一个月,小静竟然嫁给了尹京。

尹京拿五叔的那些蓝宝石换回了一些钱,好吃的东西堆成山,可五叔已经咽不下任何食物了。我最后一次去看他,五叔握住我的手,颤微微地说,这都是命啊,我不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说完,一行浑浊的泪溢满了眼窝,慢慢流下来。我感觉到,他的手已经冰凉,全身正散发出一种死亡的气息。

几年后,县里要在村里打造一座蓝宝石小镇,五叔的三间石屋子正挡在道上。当轰轰隆隆的挖掘机推倒了房子时,有人惊奇地发现,好多石头上都有蓝宝石。

不久,五叔的墓被人盗掘。砌墓的石头是从五叔家的墙头上拆下来的。大家都怀疑是尹京,因为他突然有钱了,摇身一变成为宝石城里的人物,接连在全国开了十几家珠宝连锁店。

三年后,他和小静离了婚,很快,又娶了店里的一个漂亮姑娘。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姑娘跟着他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在这起爆炸案中死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案件发生后不久,小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公安局来问过我,想了解她的一些情况。这时我才知道,当年遭到尹京强奸,她才被迫嫁给他的。

若干年后,逢年过节,五叔的坟墓前总有一大堆烧过的纸钱。有人看见,烧纸的是一个年轻女人,长得很像当年跑到五叔家里的那个女人,也有人说,那个女人更像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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