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起爹打来的电话的?诗意已经记不起来了。大概是大一的时候罢?爹隔三岔五地从家里打来电话,诗意渐渐地有些厌烦了。
诗意厌烦爹的电话,自然有他厌烦的道理,主要是爹年纪大了,讲起话来啰里啰嗦的,挺絮叨。那天,诗意去参加女朋友米儿的生日宴会,凑巧,爹打来了电话。
“你在干什么呢?儿子。”爹开始了他的开场白。
“聚会。今天是同学的生日。”诗意在电话这头回答着。
“别喝酒。多吃青菜,少吃鱼肉。”
“嗯,我记着呢。”
“注意安全。别回宿舍太晚,外面不安全。”
“知道了,爹。”
几个女同学望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诗意的脸窘得通红,如果地上有个洞,诗意相信,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唉,爹还当我是个小孩子呢!诗意不开心了。
晚自习后,宿舍里熄了灯,诗意正要入睡,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诗意光着膀子,跑出了宿舍。
“爹,睡了。又有什么事儿?”诗意站在宿舍门外。秋意渐渐地浓了,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冷颤。
“想你了呗。最近你学习情况怎么样?”
“还没考试呢。爹,你身体还好吧?”
“我好着呢。你要把英语,还有专业课学好……”爹又开始了他的老生常谈。
“知道。要做好考研准备,现在大学生就业困难,一旦走向社会,再想着去考研就难了。对不对?”这些话,爹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俗话说,好话说三遍,鸡狗不耐烦。诗意的心里有点烦了,他不客气地打断了爹的话。
爹在那头,喃喃自语着,也不知他在嘟囔些什么,然后他惴惴不安地挂上了电话。
最要命的是,那天上午,罗教授正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刚刚讲解到《史记》。“史记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的著作,被鲁迅先生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它不仅是一部伟大的历史专著,还有其重要的文学意义。譬如,《项羽本纪》这篇……”
诗意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爹打来的!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罗教授停了下来,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地,颤抖着身体。他扶了扶眼镜,文绉绉地说了一句:“诗意,请你关掉手机。”
同学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诗意身上,诗意的脸红了,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诗意心里烦得很,从此,他选择了静音。只有在有急事——大多是在缺钱花的时候,他才给爹打电话。
大学毕业后,诗意留在了A城工作,爹在A城拥有两处房产,一处归了诗意,一处自己搬来住。诗意想让爹陪他一起住,爹不同意。
“你妈去世好几年了,我一个人清静惯了,和你住在一起不习惯。再说了,年轻人爱干净,我可不愿意讨你和米儿的嫌。我生活还能自理呢。”
诗意跟爹说了许多次,可爹就是不听,诗意只好作罢。可是,手机却不能再调成静音了,万一爹有什么急事,或者是……诗意不敢往下想了,好在爹的住处离他不远,两个小区紧挨着。可是,爹还是出事了——诗意太大意了。
正是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繁花似锦,青草遍地,外面的世界可真精彩!诗意却没有心情去欣赏外面的丽景。他从清晨6点起,就忙着处理公司里的事情,公司里的财务出了问题,他又是财务部经理,他加了班,直到深夜12点才躺了下来。他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又怕公司里的人打来电话,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睡得真香。梦中,他又见到了娘,爹、娘和他三个人正在广场上放风筝。诗意扯着风筝线,控制着风筝的高度和位置,他开心地笑着,爹和娘仰望着蓝天和白云,也在开心地笑。这时,风筝线断了,风筝飞上了天,一阵风吹来,它翻了个个儿,坠落在远处的树林里。诗意向树林中跑去,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重重地摔了一跤……
诗意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一束阳光挤过窗帘的缝隙,钻进了卧室里,在床前调皮地跳起了欢快的拉丁舞。他打开了手机。
爹的未接来电!三个!凌晨1:25!他吃了一惊,一定是爹出事了!他惶恐不安地拨通了爹的电话号码。
“我是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你父亲病重,速来医院。”一个陌生的女人接了电话。
诗意的脑袋大了,他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连脸也没顾得上洗,就冲到了楼下,驱车直奔市人民医院。一路狂奔后,他站在了爹的病床前,从医生们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大致明白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凌晨一点半左右,爹从暗夜中醒来,他感到头晕得厉害,就拿起手机来,给诗意拨打电话。可是,他连拨了三次,均是无人接听。爹叹了口气,窸窸窣窣地穿好了衣服,拧开了床前的灯。爹自己拨打了120,然后就昏倒在沙发上。
救护车到了,可医生却打不开房间的门。没办法,他们报了警,警察联系到了物业管理人员,他们这才进入了爹的房间。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了救护车,爹就这样住进了医院。爹得的是脑溢血!他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太晚了。”医生告诉诗意时,一脸的遗憾。诗意的泪水夺眶而出。
夕阳西沉,又到了黄昏时分,霞光四射,天边飘飞着片片彩云。“天堂”墓地里,又多了一块墓碑,诗意跪在墓前,嚎啕大哭起来。
“爹,是我害了您。我对不住您。”
一只乌鸦,呜哩哇啦地叫着,从一株青翠的柏树上振翅飞起。诗意的哭声回荡在天际,在空中弥漫着,久久不愿散去。
夜,拉开了帷幕。夜色,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