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事儿了!
天刚刚破晓,他就骑着自行车,迎着东升的旭日出门去了。在胡同拐角处,他被一辆飞驶而来的电车撞了个正着,头部重重地摔在青石板路上,他昏了过去。肇事的车主慌慌张张地逃离了现场,父亲躺在血泊中,一脸的血迹。半个小时后,他被好心的路人救起,送进了A市人民医院。
母亲打来了电话。我慌慌张张地骑着车子,一路狂奔,匆匆忙忙来到医院里,母亲已经给父亲交了住院费,办好了一切手续。弟弟妹妹们还没有从B市赶来,母亲也正坐在父亲的病床前抹泪。
“早就告诉你们了,我和弟弟妹妹们都有工作,不缺你们养老的费用。可你们不听话,偏要让爹去当什么门卫。怎么样?出事了吧?我们一家子不缺那1800元钱的月薪。”我一见母亲的面,就生气地抱怨起来。
母亲没有言语,她把身边的凳子移给了我,示意我坐下。她的额前散乱着一缕白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凳子上放着父亲的手提包。
父亲的手提包已经很旧了,它是一个绿色的帆布军用包,是父亲旧日的一个朋友送给他的。我一直想给父亲买个新的,可父亲不同意。那位朋友早已作古了,父亲留着它,算作是对朋友的一份纪念。
我漫不经心地打开了手提包,顿时呆住了。手提包里静静地躺着一本《闪闪的红星》,那是我上小学的儿子小青的,是语文老师布置的阅读作业。昨天,小青在父亲家里做作业时,这本书落在了父亲的书桌上。我恍然大悟了:父亲不是去上班,而是去了我家。他在给小青送书的路上出了车祸。
那只手提包张着大嘴,凝神地望着我,似在嘲弄地笑。
手提包里还放着几根小青最爱吃的油条。我嚎啕大哭起来。
昏迷了20多天以后,父亲终于醒过来了,但他还是不会说话。医生说,他的脑部受到了重创,脑袋里的瘀血压迫了脑神经,他要慢慢地恢复,也许需要几个月,也许三五年,也许更长时间,这个谁也说不准。
小青来看望父亲了,我指着胖墩墩的他问父亲:“他是谁呀?你认识他吗?如果你认识他,你就眨一下眼睛。”
父亲的脸上漾起一丝笑意,他挤了一下右眼,然后四下里张望着。他在寻找什么呢?我拿起一个苹果,在他眼前晃动着,他摇了摇头。
我又掂起一盒牛奶,他依旧摇头。父亲到底想要什么呢?
妻子萍萍从床头柜里拿出了父亲的手提包,取出了那本《闪闪的红星》,父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的眼睛急切地四下寻找着,他在找寻站在我身后的小青。
父亲有意识了,我又哭了起来。
父亲的病丝毫没有好起来的迹象,医院又在催我交住院费了。虽然治疗费用很昂贵,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我给萍萍打了电话。
“萍萍,你再去借点钱吧,医院里又催治疗费了。”
“好吧。”妻子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句。我知道,她心疼钱了,可父亲是因为小青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心里内疚,良心上过意不去,这才同意给父亲治病的。
“二弟和小妹就不能拿出点钱来吗?”妻子还是有些不满。
“弟媳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妹夫又常年吃药,这些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父亲闭着眼,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前天晚上,二弟因为爹的治疗费用和弟媳又吵了一架,弟媳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万一他们因为这个离婚了,侄子可怎么办呢?妹夫也焦急上火了,正在诊所里输液呢。”我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身体颤了一下。
怎么办?我抱着头,蹲了下来,头又开始炸裂般地疼痛起来。
那天,父亲的心情极好,中午的时候,他用手比划着,嘴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羊”。我问他,是不是想喝羊肉汤?他眨巴了一下右眼。
半个小时后,我左手拿着两个烧饼,右手提着一袋羊肉汤,兴冲冲地走进了病房。父亲躺在床上,蜷曲着身体,像一个躬着腰的大虾米,脸也成了青紫色,眼珠子瞪得圆圆的……插在父亲鼻孔上的氧气管在地下静静地躺着。
"快来人啊!”我惨叫着,扔掉了手里的东西,发疯似地摁响了病床前的警报器。
父亲立刻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两个小时后,一脸疲惫的大夫无可奈何地站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尽心了。”他一脸的遗憾。
母亲、萍萍、小青、二弟和妹妹……所有人都闻讯赶来了,还是母亲最了解父亲。“你爹知道他的病治不好了,只要他躺在病床上一天,你们就不能安生一天,所以,他选择了死亡。他是要为家里做最后一次贡献。”
黄昏时分,夕阳下,一头老黄牛正在原野里耕地,它哞哞地叫着,身后是一片沃土。“爹,我们对不起您。”我站在父亲的墓前,凝望着远处那头暮年的老牛,又想起了父亲,泪水在我的脸上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