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姑姑

说是我的姑姑，其实她也比我大不了许多，可羊山（1）的葱——白（辈2）在那里搁着（3），她是我堂爷爷最小的女儿，比我长了一个辈分，我也只有叫她姑姑的份儿。

姑姑名叫兰儿，小的时候，堂爷爷因家境窘迫，就没有让她去上学，她一个人在家里闲来无事，便大大咧咧地满村子乱串。久而久之，连村里每一户人家的灶火门朝向，姑姑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临近村庄的人家，她也了如指掌。大家便说，她大大咧咧的，有些傻里傻气，可这并不是人们说她傻的真实原因。

那时，堂爷爷的家里很穷，姑姑和叔叔大爷们挣扎在田间地头，一年到头，家里也剩不下几个钱来。姑姑又没有上过学，人们都说，女儿家没有文化，只好嫁个庄户人家，一辈子也就这么定了。可20岁那年，姑姑却交了好运，迎来了一生的转机，也就是从那时起，她落下了个傻名。

在农村长大，又在城里工作的姑父，想在村里找个女人。他说，农村的女孩本分。没想到，在众多的追求者中，他一眼就相中了姑姑。

于是，就有街坊四邻“好心”地告诉他：“兰儿有些傻，你怎么就看上她了？”

姑父“噗嗤”一下笑了，心说，她傻不傻，我还不清楚，还用得着你费心？嘴上却调皮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先天不足，后天培养。”

兰儿姑姑却不以为意：你们说我傻，可我并不傻，又能把我怎么样？就这样，她嫁进了城里。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神州大地，姑父和姑姑也迎来了人生新的契机。头脑灵活的他们从银行里贷了款，在县城的西侧盖起了一幢大楼，开了一家名叫“兰儿酒店”的旅社。酒店临着县里的开发区，生意火爆兴隆，门庭若市。短短几年时间，姑姑就成了县城中小有名气的企业家。

可令人惊奇的是，姑姑依旧如当年一贫如洗的时候，生活节俭到了拮据的地步。有人说，姑姑腰缠万贯，资产千万；也有人说，姑姑为人低调，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是怕招人嫉妒。姑姑风闻着种种传言，一笑了之。

姑姑还是招来了别人的嫉恨，看他们的生意如鱼得水，旅社日进斗金，附近的村民，便想把“兰儿酒店”纳入村企，姑姑自然是不同意。于是，谣言四起，说是姑姑受了刺激，有点儿神经兮兮。那谣言来势汹汹，丝毫不亚于她当年进城时的光景。

姑姑出事儿了！盛夏的傍晚，她正在旅社门口纳凉，一辆货车飞速驶来，邻家的小男孩正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在路上闲玩。司机并没有发现路况有异，眼瞅着汽车就要撞到男孩的身上，姑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孩子推到了安全地带，自己却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我在帮助姑父整理姑姑的遗物时，惊讶地发现了许多张汇款单，全是他们资助贫困学生的单据。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约有上百万之多，原来这就是姑姑生活节俭的真正原因呵。

也许，姑姑只有献出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才是横遭物议的她一生中最好的归宿。写到这里，泪水就模糊了我的眼睛。

注：1羊山，位于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

2白，鲁西南方言中，音同“辈”；

3羊山的葱，葱白特长，是当地的特产，故有此歇后语。

2023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