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31日,父亲第四次住院,也是最后一次住院,历时123天。
1984年,父亲首次住院,两个月后出院。1989年夏天,父亲突发脑溢血,经两个月治疗后出院。1990年春天,父亲第三次住院,两个月后出院。可能是脑溢血后遗症,父亲此次住院前的一些日子,走路很慢,不太稳;以为住院后,吊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即可出院。
父亲刚住院时住的是普通病房。一间病房三个病人,加上陪护的患者家属,很是拥挤。我们子妹三个有一个分工:领导照顾我上半天班;我负责上午在医院看护父亲吊水并给父亲买早饭。妹妹负责买菜烧饭并负责中午送饭。弟弟负责送晚饭;晚上和夜里,我和弟弟轮流陪父亲。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热,由于父亲行动不便,我只给父亲擦过一次澡。
干部病房的条件很好,一间病房有两个床位,有坐便器,有浴缸,可常常是空着的。经打听,干部病房的床位费比普通病房贵,单位一般不给报销,病人住不起。一天,父亲单位工会主席张叔叔主动对我说,你爸爸是劳动模范,我们单位几个领导研究过了,我们单位给你爸爸报销干部病房的床位费;你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床位。父亲是1959年路桥工程队成立时招收的第一批职工,几十年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自参加工作至退休,几乎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曾被省交通厅组织到北戴河疗养过一次。父亲的工作得到了单位及历任领导的肯定,领导对父亲生病住院是关心的。与医院联系后,不久,父亲搬入干部病房。
干部病房有两个床位,一个床位父亲住着,另一个床位没有安排病人。晚上和夜里,我或弟弟在另一张病床上休息,陪护父亲。弟弟曾带父亲在浴缸里洗过澡,父亲很高兴,说弟弟孝顺。我心里打算,春节前带父亲到澡堂里彻底地洗一下,干干净净过新年。父亲住院吊了半个月水以后,情况明显好转,走路轻松多了,也稳定多了。父亲上午吊完水以后,或是傍晚,人少的时候,我带父亲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来来回回慢慢地走20分钟左右,以促使父亲尽快恢复。我心里想,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用不了过久,父亲就可以出院了。
一天,主任大夫要给父亲做B超检查。我带父亲到B超室,做过检查后,大夫让父亲到门外的椅子上坐一会。大夫告诉我,你父亲的情况不好,只能再坚持3-6个月。我不信。大夫说,她在北京部队医院做过十几年的B超,像我父亲这样状况的病人见过很多。我心一沉。我出门要带父亲回病房,父亲坚持要和大夫打个招呼,他走进B超室,乐呵呵地向大夫招招手。回病房的路上,父亲问我,大夫怎么说。我说,没有什么,正常。
对于主任大夫的判断,我并不十分相信。我以为,医生往往都把病人的情况说得严重些,如果治好了,说自己的水平高;万一出现意外,推卸责任,说是病情恶化使然。事实上,我说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12月31日晚,我吃过饭以后到医院陪护父亲。我到医院时,看见父亲已打着呼噜睡着了,我有点纳闷:父亲通常吃过饭后,在床上坐到九点多钟,上过卫生间才睡觉,今天怎么睡这么早?我未多想,到医院外面玩个把钟头再次回到房间。发现父亲仍然在睡觉,我大声唤他,他不应答;联系到这两天父亲走路有点不太稳,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父亲是不是昏迷了?我急忙去请医生。医生检查后说,父亲是昏迷了,并说病情危险;随即医生采取了抢救措施。我立刻通知家人和亲戚。
父亲,1929年10月21日出生;没有上过学;八岁给地主放牛;十几岁离开老家肥东到芜湖拜师学石工手艺,学成十成工(最高等次);1957年和妈妈结婚,生育七个子女,存活三个;1959年参加工作,1984年退休;退休以后仍在原单位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以贴补家用,直至1989年夏天突发脑溢血;之后,有轻微脑溢血后遗症,生活基本能够自理,我们不让他做家务。
1996年1月1日中午,父亲在昏迷了十几个小时以后,睁开了双眼。父亲的眼睛是那样明亮,炯炯有神,双眼皮清清楚楚;父亲的表情像往常一样平静,父亲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父亲也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几分钟以后,父亲再次闭上了双眼,永远地闭上了。
父亲辛苦了一辈子,再也不用辛苦了;晚年稍微有点麻烦他的子女,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他的子女了。
二〇一八年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