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鲁塞尔到坎大哈
文/张健
布鲁塞尔轶事
有段时间我很迷惘。每个月三四千的高收入,让我在一日三餐上变得讲究起来。
早饭没有茶叶蛋佐滚烫的辣糊汤那肯定是不行的,中午饭和晚饭更要讲究人类的生活质量,必须用龙须挂面,再配上鸡蛋,每天喝的的面中小绿菜必须不重样,偶尔还要加一些榨菜点缀。过着如此奢华而自律的生活,结果一体检说是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
我想了下,好像我不应该这么颓废,这个世界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还有好多事情没干,于是就去了比利时。
在布鲁塞尔巍峨辉煌的王宫边上,我的第一家跨国企业开张了。
清晨,布鲁塞尔王宫前,有一家很有特色的摊子,几张小桌,还有个手推车,那是食材烹饪的主要工具,上面挑了一个很大的幌子:“老张胡辣汤”。
胡辣汤分为清汤和蛋汤两种,加鸡蛋三欧元一碗,不加鸡蛋两欧元一碗,从早上一直卖到晚上。不少吃货来到这里,都是两碗起步,一碗清汤、一碗蛋汤,再配上周围王氏小吃配送的一些油饼、水煎包,那吃得是浑身舒坦。
老张胡辣汤的第一个特点是辣。辣这种让人上瘾的味道,不光只靠吃辣椒才能获得,还必须配有少许胡椒的辣味,而胡辣汤正好能把胡椒的辛辣特色完美诠释出来。所以我出国的时候带了大量的老干妈和胡椒粉,国外商场里面卖得不正宗。
老张胡辣汤的第二个特点是香料足。按照老张同志参加工作所学的做胡辣汤的经验,不少美食都会加一些香料,好的胡辣汤动辄就二三十种香料。而在布鲁塞尔这个小地方,八角、桂皮四五种便已经足够,这些附近大超市都有。
清晨,精心采购的食材在大锅中经过巧妙的配比,王宫四周弥漫着独特的香味。住在附近的居民,早上匆匆上班的议员,坐在摊子上,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一翘大拇指:“OK!”
那时候我特别有成就感,很激动,也翘着大拇指对他们说:“CHINESE,CHINESE!”
记不得是哪一天了,一个美国人早饭在我这喝的胡辣汤,看着我和比利时人互相竖大拇指,“咔嚓咔嚓”就拍了几张照片。喝完以后两眼放亮,非说找到了小时候妈妈的味道。回去后不久他就寄来了一个署名博雅公司的信封,里面有个设计好的商标,是个大拇指,就是名字看不习惯,叫HULAZ。还有一本时代杂志,上面有个“老张胡辣汤”的幌子迎风飘扬,很是招眼。
时间长了,比利时王宫里闻着香也喜欢喝胡辣汤了。不过人家是上流社会,肯定不能往摊子上一坐一招手:“老张,来碗胡辣汤,不放香菜!”人家那都是派几个宫女,拿着好几个锅,很神气地过来,一比划:“seven!”
如此大规模地采购,付过钱也没啥特别要求,就是要额外给她们几个茶叶蛋带着路上吃,那是真讲究。生意越做越火,搞得有时候晚上还要加班。
有天晚上十点来钟,摊子上来个金发碧眼的老头,一招手直接拿中文喊:“老板,汤批批的,少毫香菜!”(合肥话:汤满满的,少放香菜)这是听到了久违的乡音啊,一聊之下,老头二战时候去的中国,在合肥呆了好几年,耿福兴的胡辣汤,炉桥的烧饼,张顺兴的麻饼,烘糕、白切,寸金,那讲得是头头是道。
听完以后我那是相当激动,好长时间没听到正宗合肥话了。吃过饭说什么也不要他钱,握着他手:“老表唉,以后你只要来吃,陪我呱呱蛋就照了!”(合肥话:陪我聊聊天就行了)老头一竖大拇指:“够处!”掏张名片递了过来:“以后这条街上有哄事,(合肥话: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我接过来往兜里一揣,回头又不知道放哪去了。
不过后来那个老头隔三岔五经常过来,但都是晚上,所以不管再晚我都等着他,他喝着胡辣汤,我就拿瓶啤酒陪着他,山南海北的吹。
有天早上,我摊子刚支上,来了几个韩国人,说:“思密达,你这个不能卖了,老张胡辣汤那个大拇指商标我们已经在比利时注册了,你挪荷兰那边去卖吧!”
我端起锅一下就直接烀他们脑门上了,别说,韩国人跑得挺快,边跑边讲我们会找人收拾你。第二天一个西装笔挺小伙子带着一帮“城管”气势汹汹就杀过来了,说:“昨天有韩国人反映你这无照经营,还有附近肯德基,麦当劳几家店都投诉你晚上经常加班,我们这讲人权讲法治,你这摊子是不能再开了。明天早上再让我看到,见一次砸一次。”
我刚问一句:“您是哪位?”
一个城管眼瞪得比牛眼还大:“这是赫里斯王子!”
我去,我好像是得罪权贵了,看来不撤是不行了。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凭自己手艺卖个胡辣汤挣点小钱,也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就这样,一天过去了。晚上刚准备收摊,那个老头又来了:“老板,汤批批的,少毫香菜!”
我跟往常一样,给他盛碗汤,还拿了两个茶叶蛋,自己拿瓶啤酒,坐在他对面,叹口气:“老爷子,明天就别来了,我这个摊子明天就要撤了。”
老头一脸诧异:“咦,那怎搞的哈?”
我垂头丧气把早上王子来的事情一说,老头一听哈哈大笑:“可就滴毫事哈,(合肥话:就这点事啊)我打个电话!”掏出老年机,拨通,张口就是一句:“孙子唉,你本事大了啊,敢带城管欺负人家摆小摊的啦?”
啊?这是碰见太上皇了啊!
第二天,我那个老张胡辣汤照常营业,周围卖泡菜的,卖炸鸡的,卖薯条的给送来一堆花篮。王子殿下扶着国王一起来喝了好几碗胡辣汤,临走的时候直竖大拇指:“OK,OK,OK。必须的!”周围“咔嚓咔嚓”一片相机灯光。
再后来,布鲁塞尔电视台要拍个反映美食的纪录片,听说了我的故事后,导演摄像都来了。喝完胡辣汤,听了我的建议,给他们的片子取个名字叫《舌尖上的比利时》。
片头,老张胡辣汤的幌子煞是耀眼。
在坎大哈
前些天一觉醒来,看看头条,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又干起来了,火箭炮、导弹天上地下那是呼呼的。看到这个阵势,倒想起了我过去在阿富汗卖胡辣汤的那段日子。
那年,有个朋友突然来电话,说老张啊,阿富汗这边美军和塔利班一开战,军供跟不上,一到饭点两边都吃不上热乎的。我这里和两边军方都有点关系,揽了个大生意,你来只管做饭,五十倍利润。你就别在比利时混了,赶紧过来吧。
扳着手指脚趾不知道算了多少遍,也没算清楚到底能挣多少钱,反正就是很多的意思,那就,去吧!
撂了电话,我赶紧去比利时王子和太上皇那打了个招呼,说家里有点事,我要赶紧回去了。皇宫广场前那个老张糊辣汤的摊子以后就撤了,就是城管那边手续还得麻烦两位给打个招呼,我急着走,看手续能不能办快点,最好今天就能把押金拿回来。
太上皇依依不舍:“那讲搞哈,滴以后早饭不砸蛋了吗?(合肥话:那怎么办?以后早饭没得吃了!)
我掏出一张纸交给太上皇:“这个是我胡辣汤的配方跟烧法,按这个方子让宫女给你做就行,不过辣椒酱最好还是从中国进口,布鲁塞尔小于连像下面那个大市场卖的都不正宗!”
太上皇一竖大拇指:“老张,够处!”掏出老年机打了个电话,还不放心,又让王子陪我跑了一趟,一切顺利。
出了皇宫,订好了去喀布尔的机票,马上给朋友去了电话,告知航班号和到达时间。朋友相当高兴,说接到我后咱俩一定要好好叙叙旧,然后再一起去体会一把异域风情。
元气满满的一天啊!踌躇满志,神清气爽上了飞机,刚飞了一半,机舱广播通知来了,说喀布尔目前局势很乱,又碰上恐怖袭击了,只能改降坎大哈。
虽然我在布鲁塞尔卖胡辣汤早出晚归,可这个每天晚上准七点比利时新闻联播我还是天天看的,现在这个坎大哈好像不是双方交战中心吗?
机舱里当时是沸腾一片,还有人立刻起身就要找他们领导理论,讨个说法。可机长那个房间是不让进的,只能问空姐。
但空姐翻过来倒过去就一句:“对不起先生,上级就是这么规定的,如果您有什么不满意,可以打12345热线投诉!”
我手机都没信号我找鬼投诉去?
不过看着人高马大横眉立目的外国安保,再看看阿瑟手里晃来晃去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走火的六四警用手枪,机舱里很快安静了。我长叹一口气,出门在外,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好在飞机总算是平安着陆了,出了机场大厅,赶紧给朋友打电话,说我这飞机改降到坎大哈了。
电话里,朋友哈哈大笑,说我早知道了,在我们这太正常了,我早就做了两手准备,正往你这边赶呢,已经快到了。
四十分钟后,我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朋友,开着一辆中国产江淮皮卡,胡子邋遢,风尘仆仆。
上了车,我看着窗外机场路边停的满满的各国豪车,再看看朋友的车,一时疑惑:“我说,出国混了这么多年,看来你混得也不照嘛!”
朋友微微一笑:“浅薄了吧,你别看那些豪车,现在那可都是没人要的。就我现在这个车,不是跟你吹,目前在阿富汗就是神车。驾驶室里死能装人,后面货箱拉人拉货超载那不是一般的好,关键是在沙漠地带咱耐造,跑得快,导弹一响撒腿就跑的时候,那就是逃命神器。你再看看电视里人家塔利班打仗,往车顶架个机枪,直接能当冲锋车用!前几天纽约时报的有个主编要去前线采访,哭死哭活拿个劳斯莱斯限量版来和我换我都没换。你有空去黑市打听打听,现在这个车那叫有价无市!”
我了个去,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看来还是眼界小了,格局小了。
不过话说回来,两眼一抹黑就到了这个民风民俗都不熟悉的市场,咱能做的好吗?一时间我还真有些忐忑。
可是,那天晚上,在朋友带我去吃了一顿阿富汗大餐后,我对我们的糊辣汤事业顿时信心满满。当我把看起来还
不错的韭葱饺子和羊肉丸艰难地从嗓子眼咽到胃里,还没喝酒我就打着嗝拍着朋友肩膀表示,这趟咱们生意绝对火了。先别说老张胡辣汤,就我在布鲁塞尔同胞那刚学会的炉桥老王葱油烧饼,淮南小吴牛肉粉丝,二十埠周大哥猪头汤配小咸菜,就能甩他们两条街。
第二天,我们的胡辣汤中亚地区事业正式启动。每天开两台皮卡,打着HULAZ的幌子,拉着各种食材,直奔双方交战的沙漠边缘地带。摊子一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这一干,生意那可就火了去了。当然,这里面还真是故事多多。
每天早上我们雷打不动肯定在租的房子里捂着耳朵睡觉,去早了是没用的。通常八点不到,天上都是飞机,导弹,火箭弹,叮里咣当炸一个多小时,然后是地面开战时间。
大概十点左右,我们开始出发,从坎大哈市区往交战地区赶,就这也绝对比当地那些三蹦子跑得快,每次都是第一个到。十一点左右,三蹦子们还没赶到的时候,正好两边也打饿了,我们的生意准时开张。
塔利班那边都是三三两两的来,最喜欢胡辣汤,牛肉粉丝跟茶叶蛋,吃的时候也不讲究,有凳子就坐着,找不到凳子就往地上一蹲,嘶溜嘶溜吃的那叫一个香。就是嗓门都有点大,特别是一个叫巴拉达尔的小头目,经常瞪着眼吆喝:“老张,那个芫荽多放点;老张,把那个猪头汤给我们拿远点,搞混了,我们把你摊子砸了!”
照!照!照!好嘞!每到这时,我都会弓着腰一路小跑赶紧把猪头汤拎得远远的,谁叫人家是衣食父母呢!就是他们每次吃完顺手摸几个茶叶蛋不给钱咱也只能忍着不是?再说,听人说早年间猪还救过他们老祖宗的命,不就是看不得别人吃猪肉吗,只要不砸摊子不欠账,干啥都行,和气生财啊!
不过看得出来,巴拉达尔他们还真喜欢我的糊辣汤,每次吃完,都要打包不少份带走,拿AK47挑着,说是回去搞团建。
等塔利班这边吃完没一会,就会听到天上咔咔咔一阵直升机轰鸣,那绝对是美军来了。
美军有钱,买个饭那都是阿帕奇开路。飞机刚一落地,立马跳下来几个全副武装当兵的,举着枪做着各种战术动作布上警戒线,然后会跳下来一个年轻军官,后面跟着不少拿着大桶,挑着筐子的士兵。每次一见面,年轻军官都会给我来个热情拥抱:“我滴孩来,俺老乡,你好!”
他就是美军专门负责采购的詹姆士上尉,人家每次来都是大单,糊辣汤,牛肉粉丝,烧饼,有啥拿啥,装满拎着就走,还从来不讨价还价。
当然,詹姆士上尉这么照顾我生意,那是有缘故的。
第一次见面,一听说我是合肥人,詹姆士两眼一亮:“老张,我们是老乡,我在安徽留过学!”
他乡见老乡,我一听,自然高兴。边上跟着他的士兵更是一脸骄傲:“我们长官毕业于拆呐名校,安省理工!”
这我就有点懵了,搜肠刮肚半天,还是没想起来,望望詹姆士:“没听说过啊······”
詹姆士把我拽到一边,贴着耳朵:“安徽理工大学!”
我恍然大悟,小声嘟囔:“嗨,不就是老早那个淮南煤炭学院······”
詹姆士赶紧捣了我一下:“嘘,我们那现在回国找工作单位这不是都要985,211吗,简历上写个安省理工,是不是,那个,啊?”
詹姆士一脸你懂的那个表情。
了然,感情他们那找工作也要讲究第一学历啊!
当时我就心领神会,大声道:“啊,安省理工,我知道,知道!和清华,北大、麻省理工一样,牛皮克拉斯大了去了!”
詹姆士顿时眉飞色舞:“老张,你的,明白人大大的!以后,我们的饭,统统的你的供应!”
就这样,有了詹姆士淮南牛肉汤的留学情缘,我都不用参加招投标,就顺理成章成了坎大哈地区美军王牌黄金午饭,晚饭供应商。当然,还顺带着拥有了大批塔利班铁杆吃货粉丝。
可是有这么一天,詹姆士刚下飞机就直奔我而来:“老张,以后我们规矩要改改了!”
我一听,赶紧说不管怎么改,我这是小本买卖,概不赊欠。你们要是货款给我来压一付一,我这买卖就没法干了。
詹姆士连连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不差钱。这不是司令部那边来了指导组了嘛,有个哈佛商学院会计专业毕业的叫霍利的组长,非说我们这个吃饭采购不符合规定,以后每次买饭你都要给我们开机打发票,还要附上明细清单,盖财务专用章。”
我一听当时就急眼了:“就我这天天三瓜两枣的小买卖,我上哪给你找发票去?再说了,你们还要机打的?那坎大哈税务局早都让你们给炸没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看我真是上火了,詹姆士也挺不好意思,再三表示理解,说要不这样,你再看看,有收据没有,我们回去报销总归要有个交代。
一说收据我倒想起来了,有一年回国的时候逛超市,看到货架上一摞收据印刷的挺好看,和庞中华钢笔字帖似的,于是顺手就买了几本,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回到住处,翻箱倒柜,收据还在。我又去找了个萝卜,刻了个老张胡辣汤的章,对着收据一顿盖,总算是齐活了。
别说,要说这詹姆士的点子还挺管用,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和我提机打发票的事了。每次等东西搬上飞机,我把收据一开,递给詹姆士,他马上一挥手:“OK!”
当然,人家仗义我们也不能装糊涂,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把早早准备好的几大袋茶叶蛋和葱油烧饼拿给詹姆士,让他和战友们带回去晚上当宵夜。
不过,自打有了这个新规定,那些三蹦子们可就苦了,生意每况愈下。你说,就这兵荒马乱的,他们上哪能找到收据去?再说了,就他们那文化水平,能在白纸上写满二十个字那都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还能指望让他们写明细?一来二去,离坎大哈不远其它几个据点的美军都知道我这有正规收据,报销绝对好使,所以一到饭口就全奔我这来了,于是生意越来越火爆。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俗话说自古富贵险中求,别看整天枪林弹雨,提心吊胆,累得腰酸腿疼,钞票还真挣了不少。转眼就到了年底,那天吧,刚把摊子支上,就听咔咔咔一阵巨响,美军今天提前来了。
一落地,詹姆士点头哈腰走在前面,一脸谄笑。后面跟着个金发碧眼,穿着夹克,带着金丝眼镜的军官,挺胸凸肚,背着个手,环顾四周,一副傲视群雄的架势。
还没等我伸出手去迎接,詹姆士就和我大声介绍:“老张,这是我们长官霍利上校,今天是专门来视察工作的!”
霍利,听詹姆士说过,好像是什么组长,那是绝对的大领导啊!我赶紧拿毛巾把桌椅板凳擦了一遍又一遍,伺候几位坐下,沏上茶水。
霍利上校扶了扶眼镜,看看我,指指跟着他来的十几个士兵,一比划:“你,别忙了,好酒好菜尽管上,今天我要请弟兄们吃饭,正好现场检查一下你们的保障能力,就是人多了点,你的,做的了吗?”
笑话!开饭店谁会怕大肚汉?人家都发话了,这还有啥犹豫的,赶紧的吧。我用早上准备的各种食材整了满满一桌,还搬了一箱平常自己留着喝的二锅头。
那天,霍利,詹姆士他们吃得那叫一个爽,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箱二锅头喝完还让我再上几箱啤酒给他们漱漱口。
酒足饭饱,霍利晃晃悠悠,打着酒嗝走到我身边,拽拽我,一努嘴,使了个眼色。我明白,这明显是有私事要和我谈啊,于是赶紧和他走到一僻静之处。
霍利小声问我:“今天吃饭多少钱?”
我算了一下:“四十八美刀,你们是老主顾了,就给四十五吧!”
霍利掏出五十塞给我:“不用找了,收据你给我开四十五万美刀吧!”
嚯,这厮可真够黑的!
虽然我做的买卖都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我还是拎得清的。当即就愁眉苦脸赶紧和霍利解释:“军爷,您就别和我说笑了。您看这四十五万美刀,别说桌上这些个胡辣汤牛肉粉丝,就是我这个摊子,您一下买个万而八千都足够了。您说,就这一顿饭让我开这么多,万一要是被查到犯了事,那我这可就是挨枪子的死罪。我这上有老小有小的,还求求您高抬贵手,可别难为我了,行嘛!”
听我说完,霍利不屑一顾:“NO,NO,NO,有我罩着,你怕什么?你把收据开了,以后我让喀布尔那边都上你们这边吃饭来!就是以后想去伊拉克那边做买卖,我一句话,也能给你搭上线!UNDERSTAND?”
别说,他越这么说,我还越真是不敢干了。心说这一看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主啊,等他拿着我开的收据回去一报销,万一哪天赶上美军纪委有突然来查账的,那我可就摊上大事了。凭这不靠谱的主,没准拍拍屁股早就跑了,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去?
于是婉言拒绝,伸手掏出五十还给霍利:“霍爷,你要是多开个三十五十的,我这还行,可这四十五万,您就借给我十个胆子,我这也不敢开啊!要不这么办,今天中午这顿饭算我的,我免单,你看······”
话音未落,霍利当时就恼了,一把打开我的手,扭头就走,嘴里骂骂咧咧:“死脑经,不识抬举!”
未走几步,又飞起一脚,哐当把我那摊子给踢翻了,把正在聊天的詹姆士和士兵们吓得一脸懵圈。詹姆士看情形不对原本倒是想上前说几句好话,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哪,偷偷瞄了一眼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霍利,刚想张开的嘴立马就闭上了。
临上飞机,霍利忽然转身,怒气冲冲指着我:“你,恐怖分子!明天要再让我看到你还在这里摆摊,我让他们拿响尾蛇导弹炸你!”
迈高的,这都哪跟哪啊!一颗响尾蛇导弹多少钱,我这个摊子才多少钱?不过,明摆着,往后这个买卖是做不成了。
整个下午,我一边慢慢收拾东西,一边浮想联翩,思绪万千。想当年那秦琼卖马,杨志卖刀是落难,可人家那可是江湖豪杰,英雄好汉,放哪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而我老张就是一介平民,自幼奔波劳累,就凭手里这点手艺养活妻儿老小盼着奔小康,可卖点糊辣汤,居然成了恐怖分子,还混到了要挨响尾蛇炸的份上,为啥这天大的倒霉事偏偏都叫我一个普通老百姓给赶上了呢?这才真是,口渴误喝了敌敌畏,点背不能怪社会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一念至此,再也控制不住,坐在摊前潸然泪下。
忽然,就感觉有双手拍在我肩上,一个大嗓门响起:“老张,好兄弟,你怎么啦?”
回头,原来是塔利班的老主顾,巴拉达尔。长胡子,长袍,挎着AK47,后面,站着不少他的战友。一看表,这是又到晚饭时间了。
一个厨子的职业素养告诉我,哪怕天塌了,只要有客上门,也得让人家吃饱了再走。我擦擦脸,起身,把摊子支起来。心想还剩点食材,反正也带不走了,干脆一块做了,今晚就免费赠送吧,大家还吃个高兴。于是一边烧一边对巴拉达尔说:“没什么事,你们来吃我高兴,今天晚上我请客,全部免单。明天,我就不在这干了!”
巴拉达尔一脸诧异:“我的真主啊,为什么?”
我拿着饭勺,一边搅动锅里的胡辣汤,一边把霍利的事和巴拉达尔说了。
巴拉达尔听了以后顿时义愤填膺,气得哇哇大叫:“这美国佬,真他妈不是东西!”一拍我肩膀:“别急,我来给你想想办法!”
我暗自思忖,你们都让美军揍成这怂样了,还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想想毕竟人家也是好意,从货箱里搬来好几箱二锅头,说好意哥哥我这心领了,今晚我做东,弟兄们敞开了造,咱们不醉不归。
要说塔利班那帮兄弟们也是苦日子过惯了的,一听说晚饭不要钱,顿时欢声雷动,喜笑颜开。
那天晚上,我们在篝火边喝着胡辣汤,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载歌载舞,就连平常滴酒不沾的巴拉达尔都举着二两杯连着和我炸了好几个罍子,好几次拍着胸脯保证,我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
曲终人散,巴拉达尔明显喝多了,拿着AK47指着我,眯着眼,舌头也大了:“张,三天,三天以后你来,不来,你是孙子!”
第二天一早,想想来阿富汗这么长时间,哪都没去过,干脆收拾东西,和朋友出了趟远门,权当散心了。等再回坎大哈,正好是三天后。路上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到摆摊地方转一圈,看看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等到了摆摊的地点,不但三蹦子们没见着,就连塔利班的人一个也没看见。但就在我们前脚刚下车那一刹那,就听咔咔咔声铺天盖地,三架阿帕奇从天而降,直接把我俩包围了。
看着在脑袋前扫来扫去的红外线,我当时双腿一软,直接抱头就蹲下了,两股战战,万念俱灰。好大一会,也没听见枪响,倒是一声:“俺老乡,我滴孩来,可算找到你了!”让我长长松了口气,抬头,就看到詹姆士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冲我跑来。
詹姆士一把拉住我的手:“赶紧做饭,今天我们要采购三倍的量,这几天我们都快馋死了!还有,以后,每天采购量都按今天这个标准!”
我一头雾水:“别别别,你们霍利长官说,再摆摊做饭就拿响尾蛇炸我们······”
詹姆士当时就一脸鄙夷:“啊呸,别提那个倒霉催的了,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就他那些吃拿卡要,虚开发票的事全都让人给举报了,还上了半岛电视台热点访谈栏目,现在正在接受调查呢······”
哈哈,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吧!再一细想,别说,貌似就巴拉达尔他们,路子还真挺野!
不过自从经历了这个事以后,我和朋友也萌生了退意。总感觉和这个美国人干事吧,还真是不太靠谱。今天是霍利,万一明后天再来个马利,朱利,胡利呢,钱是挣不完的,命咱可只有一条,左思右想,咱还是回国呆着吧,安稳,至少早上再也不用捂着耳朵听炸弹响了。一个多月后,我们谢绝了詹姆士的再三挽留,收拾行囊,订好了回国的机票。
临行前夜,巴拉达尔在他们的农家乐为我们举行了隆重的送行仪式,酒至酣处,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我也唏嘘不已,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册子送给巴拉达尔,告诉他这是我这些年整理的各种胡辣汤,牛肉汤和安徽几十种小吃的做法,这都是驱寒补气的中医偏方,往后你们在山里打游击,天寒地冻湿气大,没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巴拉达尔连声称谢,还很仔细地记下了我在国内的手机号。
从此一别经年,天各一方,杳无音信。
转眼就到了2021年,那天我去菜场买了几个大闸蟹,刚到家,手机响了,是一串很长的陌生号码。
摁下接听键,就听见滋啦滋啦的噪音,还有生硬的中国话:“老张,电视,快快的!”
我一头雾水:“您哪位?”
那边很兴奋的样子:“我!巴拉达尔······”然后就是嘟嘟嘟一阵忙音,电话断了。
什么鬼?莫名其妙!我摇摇头,打开电视,啊哈!原来是美国从阿富汗撤军了,塔利班他们占领喀布尔了。
往下看,我去,巴拉达尔成他们二号首长了,正在广场那站着,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地检阅部队呢!
镜头再一转,在广场一隅,我分明清楚地看到,一个中式装修风格的店铺前,HULAZ的幌子迎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