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旧闻录

庐州旧闻录

                                                            文/ 张健

合肥旧称庐州，居于江淮之间，历来民风剽悍，素有“淮上健儿”之称。每当遇敌入侵时，必做英勇抵抗。历史上出了很多名人，如淮军出身的刘铭传，张树声等等。庐州蜀山脚下，一代一代故事。今天要记下的，是几个蜀山附近的人和故事。

金二和金四的故事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张宗昌部白俄罗斯团攻占合肥，合肥老百姓从未见过外国人，谓之长毛。

长毛一路烧杀，奸淫掳掠。进犯到蜀山老鹰拐附近，被一张姓武师（在家行三，人称张三）率徒弟七人，拿着大刀连砍长毛四十余人。 长毛畏惧，后退数里，张姓武师一路追杀，可惜追击途中遇乱枪乱炮头部中弹。据老人回忆，张三头部中弹后当时居然未咽气，倒地翻滚，大声咒骂，一直围着麦田滚了一下午才气绝身亡，麦苗连倒数亩，嚎声贯彻长空。

自此，长毛再不敢进老鹰拐一步。

抗战时期，离老鹰拐不远有个张油坊，有个年轻人叫金声章，在家行二。那时候金二因为生活所迫，经常四处讨生活。

一天深夜，他从南岗一个大户人家干完活往家走，大概走到现在十八岗的位置，忽然就遇到一队人马，几十个人，枪不离手，杀气腾腾，把金二拦住了。

金二害怕，一会走过来两个象当官的样子，倒是很和气，用一口南方话问：“老乡，知道到炉桥的路吗？”

金二在那帮过工，连连点头。当官的高兴极了：“老乡，你给我们带路，到了地方我们给钱！”被欺压惯了的金二从没奢望要钱，好在路熟，不到下半夜，就把队伍带到了地方。

当官的相当高兴，拍着金二的肩膀：“老乡，实话和你说吧，我们是新四军，看你对这一块地形熟，不如就跟我们走吧！”

关于新四军，金二是听过的，知道是个好队伍。但想到家中父母年迈，金二面有难色。新四军长官倒也豁达，哈哈大笑，说：“没事，以后我们在这常来常往，少不得要麻烦你们！”从口袋掏出两块银洋塞给金二，那个年月，银洋是硬通货，够一般人家两个月生活了。

金二回到家中，屡屡和家人四邻提起此事，处处说新四军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金二有个兄弟金四，听说新四军以后在此地常来常往，从此就老软磨硬泡拉着二哥晚上到十八岗附近一带转悠，说是要摸点鱼虾补贴家中伙食。

又是一个月黑夜，那天晚上，金二金四正在沟里拿网逮鱼、推虾子，只听远处一阵枪响。兄弟俩赶紧躲在草丛中。一会，看见自蜀山方向跑来四五个人，战争中人是警觉的，兄弟俩自然被发现了。结果一照面，金二就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上次带队的那个长官。

见是熟人，长官倒也不客气：“老乡，晚上我们执行任务，去了十个，就回来这几个，这里还有多出来的枪，你们可跟我们干？”看着还在犹豫的金二，金四一把接过枪，跪下给金二磕个头，起身跟着队伍向远方跑去，自此杳无音信。

转眼就是一九四八年，日本人打跑了，国共内战开始了，国民党节节败退。

九月的一天半夜，金二晚上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起身却不见人影，只是地方有封信，拾起来一看，是兄弟金四的。

信中说了几件事：一是自己过得很好让家人放心；二是告诉金二马上要解放了，一定要相信共产党；三是让金二告诉家中所有人千万不要贪便宜买地，家里有多余的也赶紧卖掉；四是明天有个朋友要来，托金二给照顾下。

第二天果然来了个陌生人，自称是金四朋友，金二自然热情招待。来人住下后，倒也很少麻烦金二家，一早衣衫褴褛出门，晚上很晚才回，日子久了，周围乡邻都喊他许大叫花。

所有一切，金二守口如瓶。如此住了有几个月时间，突然一天，许大叫花不辞而别了。

跟着就到了1949年2月，合肥解放有十几天了。一日，金二家门前突然来了四五个当兵的，骑着高头大马，其中有个穿大衣的，刚一下马，来看热闹的乡亲们都愣住了，原来是许大叫花。

许大叫花热情的握住金二手：“二哥，感谢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金二：“老四让我捎给你的。”

金四信中内容不多，聊聊数语，只说自己随先遣部队南下了，随信附上一些纸币贴补家用。

自此再无金四消息。又是好几年过去了，金四的烈士证是许大叫花带人送来的，据说，牺牲的时候，金四是部队的师一级指挥员，哪一仗已无从考证了。

那个时候，许大叫花已经是副市长了。

江湖名号

一九三八年五月，日军占领合肥。

从那以后，合肥周围就有了三支抗日武装，一支是安徽省主席李品仙手下的国民党桂系部队，一支是在寿县、肥西一带共产党领导的江北抗纵，还有一支就是活跃在合肥青龙，白龙和严店附近的马虎队。

说到马虎队的人员组成，确实有些惨不忍睹，都是过去在四里八乡混的一些年轻人，平日里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真没少祸害乡里。

再看马虎队的战斗力，就一个字，怂。从日本人对桂系部队和马虎队作战的评价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打广西蛮子，一枪一枪要快快的；打马虎队，打一枪歇一枪，可以慢慢的。”一般只要遇上遭遇战，马虎队基本上是一哄而散。

但不管怎样，马虎队还真有战绩，而就是这些战绩让日本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有落单的日本鬼子下乡偷鸡，鸡没偷到，结果枪却被马虎队给偷跑了。

有个叫阿三太君的鬼子独自出了炮楼，到农村找花姑娘。结果马虎队化装成花姑娘，把鬼子骗到一个僻静的水塘边，充分发挥人多力量大的优势，在塘里把他干掉了。

一个日军少佐站在四牌楼下面正在看热闹，一个花盆从天而降就砸他头上了，当场毙命。

没给养的时候，他们就专门在合肥到六安公路附近一带找机会，说打伏击战那是万万不敢的，但挖坑，敲闷棍是他们强项。时间长了，日军从合肥到六安的车队、马队，枪和物资都被这些人偷去不少。

枪支弹药差不多了，他们就趁日军和国共军队出城作战的时候偷袭兵营，数百人围殴一个班伪军，那打得叫一个爽。出城的时候别说日本人的银行，药铺存货，就是兵营里的电话，也没给日本人留下。

因为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日本鬼子也烦了，于是抓了一些老百姓拷问马虎队住什么地方。

老百姓怕他们报复，就说住在树上。问吃什么呢？老百姓答吃石头子。

好在那些下层日本鬼子比较好糊弄，也有些笨，虽然一头雾水居然也都相信了。于是久而久之，以讹传讹，马虎队名声倒是越来越响了。

马虎队中共有首领四人，这四个人分别都起了江湖名号，一个叫茶壶，一个叫叩弯子，一个叫洗把子，一个叫绊子。

队伍名声响了，四位首领更觉得自己在江湖上是一号人物，到哪都耀武扬威，每人腰间两把驳壳枪，装着子弹张着嘴。

一天兄弟四人结伴去青龙一个村公所，想找点酒菜解解馋，顺便还想再敲点竹杠。刚进大门，就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和村长坐在桌前谈笑风生。

见四人带着人来了，村长赶忙起身招呼，年轻人却纹丝未动。

一贯横行霸道惯了，居然被人轻视，兄弟几人当然不爽。近前，发现年轻人右手只剩一个手指，还是个残废，更起了轻视之心。

四个人敲敲桌子：“听讲过马虎队吗？”

年轻人倒是不动声色，伸出左手，先比划了个四，又比划了八。

久在江湖混，四人顿时脸色一凛，有些气馁。这是碰上了刚过来的新四军老八团了啊，要和江北抗纵比，那绝对是主力中的主力。比队伍还真是没法和人家比了。

老二叩弯子还有些不服，说既然是贵客来了，那我给四爷兄弟添个菜。拔枪就打，五十米开外一只鸡应声而倒，把村长心疼得眼直挤。老二打完一脸挑衅看着年轻人，把枪递了过去，意思让年轻人也露一手。

年轻人起身，左手接枪，笑着说：“我要赢了，鸡的钱你们得给人家！”

还未等兄弟几人点头，瞄都不瞄，抬手几枪，连树上的斑鸠和天上飞的麻雀掉下四五只。这枪法更是没法比了。

老大一抱拳：“在下茶壶，这是我几个兄弟，在江湖上都还算混出点名号，叩弯子，洗把子，绊子，敢问英雄大名，日后常来常往也好有个照应！”

年轻人说：“我们队伍上不讲究什么名号，就因为我这个右手吧，大家给我起个外号叫蒋小手。”

蒋小手那是什么人？十三岁进上海纱厂做工，被机器轧伤右手四根手指，后来跟着王亚樵，郑抱真，混斧头帮的主，在上海除汉奸，炸军舰很是干了几件大事。

自打参加了新四军，人家敢单枪匹马赶赴无为，三天收服十万红枪会。

要说打鬼子，去看看方圆百里各大据点的悬赏告示就知道了。

从上海，南京到巢湖，肥东，说到蒋小手，就兄弟四个这个名号，还真摆不上桌面。

故而话音刚落，四个人脸色大变，纳头就拜：“蒋英雄，我们兄弟有眼无珠，得罪！”

不过话说马虎队这些年轻人，倒还是未失去正直和善良，只因政治无道，经济败落，再加上日本人入侵，他们只有揭竿拉伙，起来替天行道，保家护乡，主要还是抗日。

其实他们也不是蠢人，在江湖上闯荡出来些名声以后，早就想着找个好的去处，今天碰到名号更响的主，更是有了投靠之心。

于是和蒋小手一拍即合，马虎队就此参加了新四军，这就是靠江湖名号收编一支队伍的传说。

转眼，又到了八九十年代，那时候，也有不少混世的年轻人，其中混得好的也效仿过去，都有了江湖名号。

就说东陈岗一片，出了个年轻人，打打杀杀，居然也混出个“山中狼”的名号。

山中狼到哪只要把名号一报，那就是绿色通行证。

饭店，录像厅，台球室，但凡只要是花钱的地方，就没人敢找他要钱的。

长此以往，山中狼也引以为荣。

这一天，山中狼到一个比较熟悉的台球室去捣台球，看见球桌被几个十几岁的孩子给占了，勃然大怒，上去就是一脚：“滚！”

谁知道那天几个孩子还真不认识他，怒目而视，把他围了起来。

倒是老板赶紧上前圆场：“几位，几位消消气，这位大哥是山中狼！”

于是山中狼得意洋洋，就等着道歉了。

谁料几个孩子非但不怵，其中一个领头的还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山中狼，把你打废了，我们不就出名了吗？”

二话不说，孩子们直接把山中狼按到台球桌上，台球棒一顿乱敲，粉碎性骨折，从此落下右胳膊残疾。

再说几个孩子中领头的那个，一战成名，不久也有了名号，叫“小四宝”。可惜还没张扬两年，碰上严打，一枪给毙了。

从此东陈岗一带再也没有山中狼，小四宝，只是路边多了一个见人就点头哈腰，特别和气的牛肉面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