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健
我叫孙玉琪
四年级下学期,望子成龙的父母托人废了老大劲,才把我从汽车厂子弟学校转到了位于市中心的重点小学——长江路第二小学。
几日下来,我渐渐习惯了新的校园生活,并且和同桌魏林棋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长二小的课程确实比汽车厂子弟小学的课程丰富,除了主课,还多了手工,绘画等等。即使是体育课,也开始学习篮球,乒乓球,不像在原来的学校,体育课只是跑步和仰卧起坐。
第一次上体育课,老师在教完几个基本篮球动作后,就让班长组织同学们分成几个小组,自己练习。班长是个叫贾海燕的漂亮女孩,眼睛大大的,颇有英气,嗓门也大,一帮同学不一会就在她的指挥下分好组了。
我从来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训练,呆呆地在自己的小组里站着。
贾班长开始任命各组组长了,瞟了一眼我,喊道:“张健,第一组组长。”
我一愣:“组长要干哪些,我不会!”
周围同学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叫蔡放的同学还拉长了语调怪声怪气地嚷嚷着:“班长偏心……”
话音未落,一个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狠狠砸在了蔡放身上。看着柳眉倒竖的贾班长,蔡放顿时乖乖不敢吭声了。
小组自由活动前,贾班长到了第一组,悄悄和我说:“没事,我教你,很简单!”在贾班长的指导下,我的小组很快进入了状态,一直到下课,依然玩得意犹未尽。
下课的时候,坐在我后排的孙玉琪凑到我身边:“嗨,哥们,班长不是看上你了吧?”
我看看比我矮半个头,一脸贼眉鼠眼样子的孙玉琪,一脚就踩在了他的脚背上。那天,抱着脚跳了半天的孙玉琪不知道脑袋瓜抽了哪根筋,跳完了以后非要和我义结金兰。
“张健,你那脚叫什么招式,告诉我呗!”
“张健,咱们拜把子吧,就是杀个鸡喝点鸡血那种,晚上上我们家吃饭。”
“张健,去我们家玩吧,我家还有最新的《射雕英雄传》。”
如此叨叨一下午,连魏林棋都很同情地看着我,每次想拒绝却又被孙玉琪的热情弄得无可奈何。
下午课少,四点多就早早放了学。
我见坐厂车时间还早,留在教室里,和暂时不想回家的魏林棋一起,趴在桌上写作业,边写边聊。
孙玉琪又来了:“张健,上我家玩会吧!”
这次,连魏林棋都笑了:“就你们家那两间破房子,有什么好玩的?”孙玉琪想了一下:“那我们去省博物馆玩吧!”
魏林棋眼一亮,看了我一眼:“博物馆你去玩过吗?”
见我摇头,魏林棋起身开始收拾书包,说:“走吧,我们带你去博物馆玩一会,那里面还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
我对从未去过的博物馆也很好奇,于是三个孩子蹦蹦跳跳出校门就直奔学校北面的省博物馆而去。学校离博物馆路程不是很远,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孙玉琪熟门熟路地把我们俩领到了一个正在修葺中的围墙豁口边,三个人钻了进去,连门票都不用买。
安徽省博物馆在老城区应该算是标志性建筑了。50年代初期,国家选定安徽、山东、河南、甘肃作为样板建设四大省级地志博物馆,1956年,安徽省博物馆建成。大楼外观仿苏联风格,两层楼体,中心楼层凸起有四层,远看高大气派,雄伟壮丽。馆里没有什么人,楼外绿树成荫,环境优雅。
那天看到了很多东西,镇馆之宝楚大鼎,高4米,长8米的淮河古菱齿象骨架,还有古钱,古玉、古壁,第一次参观博物馆的经历,给我带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多年后但凡有人在酒桌上谈古董,依然敢大言不惭侃侃而谈,一付我见多了的样子。
六点多的时候,魏林棋和孙玉琪送我上了厂车,上车一瞬间,孙玉琪还在执着邀请:“明天去我家玩呗,班上还真没我孙少侠看得起的!”
我和魏林棋一时竟相对无言。
第二日上午,第一节课课间,董老师陪着两个警察一起进了教室,指了下孙玉琪:“你跟我们到办公室去下。”
看着莫名其妙的孙玉琪,我也有些疑惑,暗忖就是上博物馆不买票也不至于来学校来抓人吧?看了下魏林棋,魏林棋点点头,我们一起悄悄跟到了教室办公室门口。里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哭得稀里哗啦:“同志啊,活不了啊,那块表还是我公公在我们结婚那会才传给我们的,这一下说丢就丢了,可怎么办啊,平常这块表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肯定是熟人偷了啊!”
见警察和董老师进门,那个妇女像是见了救星一样,指着孙玉琪,一下兴奋起来:“警察同志,表肯定是他拿的,街坊邻居里就他家有嫌疑,他爷爷成分不好,他爸爸就好偷东西,那年严打才关起来的。你想,我们街坊四邻平常都不锁门,昨天五点多一到家,一开柜子,表没了。那时候,正好是他放学时间,这小子,平常就是痞,操不完的心,你们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然后一把拉住孙玉琪的手:“小三子,你跟二妈讲,你把表拿哪去了,二妈不怪你!”
孙玉琪脸涨得通红,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恨恨地看着二妈。
看着孙玉琪那张委屈的脸,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以往在汽车子弟小学被老师冤枉的往事和那一刻的悲愤,我一步跨进办公室,大声说:“报告老师,我证明孙玉琪没有偷表!”
董老师看着他,很诧异:“你怎么证明?”
我当时心一横,脱口而出:“我和孙玉琪昨天在博物馆玩到六点多才回的家!”
魏林棋跟着也进来了:“老师,我也证明,我们昨天在一起玩!”
董老师顿时很生气,喝到:“啊?放学还不回家,你们把校级校规当放屁啊!都给我滚回去,回头再处理你们!”
街坊和警察最终还是走了,董老师也没处罚我们。
只是后来的日子,孙玉琪天天开始要嚷着和我们桃园三结义了。
那些天,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听孙玉琪讲他们家的故事。孙玉琪的爷爷是国军一个连长,是合肥当地人,解放军还没到城门边,他爷爷就脱了军装偷偷回家了。就是到了后来流年不顺,这段历史又被人挖了出来。
孙玉琪的爸爸自小聪明,只是因为成分问题,升学无望,没事在家研究偷偷摸摸,倒成了合肥城有名的佛爷之一,还带了不少徒弟。碰上严打,名气大的孙佛爷按盗窃罪重判,去了大西北。
小时候的孙玉琪,从他爸那倒是学了不少亲传招数,天天显摆。可惜魏林棋和我都不屑一顾,一点都不感兴趣。不料这孩子为了想在我们俩面前证明自己,干了些事,竟然惊动了分局。
八十年代,自行车还是中国人很重要的出行工具之一,在合肥也是如此。其中凤凰牌自行车名气最大,深受老百姓的推崇,其价格也是高出了别的自行车一大截,一般为180元左右,相当于一个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
学校一个女老师刚刚结婚,买了辆崭新的凤凰二六自行车,停在一众二八大杠中甚是显眼。下了课的孩子们经常会围着自行车看,感觉很新鲜。
结果有一天,自行车突然就找不到了,当时把女老师急得哭了起来,在众人七嘴八舌参谋之下,赶紧去派出所报了案。那个年代,自行车还真算是大物件,警察很快来了学校,在学校宿舍区拐角里,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找到了自行车,还有正骑得起劲的孙玉琪。
警察把孙玉琪带走了,去了派出所,孙玉琪倒是供认不讳,说看着自行车好玩,就用铁丝把锁捅开了,想着骑一会就给老师还回去。案情不复杂,车也找到了,作案的还是个孩子,警察只好批评教育一番,放孙玉琪回了学校。
班主任董老师气得哇哇大叫,把孙玉琪喊到办公室又是一通大骂,拿着铁皮文具盒对着手很是一顿暴打。出了办公室门的孙玉琪没有丝毫沮丧意思,很神秘地走到我和魏林棋面前,眨眨眼,努努嘴:“看看,给你们带了样好东西!”
当啷一声,一副明晃晃的手铐落在桌上,还带着钥匙,顿时把我俩吓了一跳。孙玉琪倒是很得意:“从派出所出来顺手摸的,好玩吧!”
可还没等一帮好奇的孩子们正式展开观摩研究,警察又一次到了学校,还是大部队行动,直接把学校围了。这次可不是请孙玉琪去派出所了,而是直接去分局了,因为警用器械被盗已经算是事故了。
孙玉琪就是这样一个调皮而有趣的人。
初中毕业以后,孙玉琪便不再上学了,跟着一帮人开始在社会上混世,天天在家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没少让派出所操心。不过一来二去倒是有了些名气,知道他的人都喊他三哥。
弟弟上高中那年,有天回来闷闷不乐,我看情形不对,问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是他在学校里得罪了几个高年级混世的孩子,扬言要喊社会上的人在路上堵他。
我连忙安慰弟弟,说没事没事,等明天有空我去你们学校一趟,找那几个孩子谈谈。第二日,弟弟去上学了,我有些不放心,偷偷在后面一路跟随。去学校前需要穿过一大片老居民区,胡同四通八达。在弟弟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从侧面胡同口窜出个人,个子不高,有些魁梧,跟着弟弟后面,越跟越近。
我一看不好,赶紧几步冲上前去,一拍那人肩膀,怒喝:“你偷偷摸摸跟着我弟干吗?”
那人一回头,我俩先是愕然,接着都笑了,是孙玉琪。
“几个小老弟说有个孩子不懂规矩,找我帮忙教训一下,没想到,是你弟,唉,你说这个事闹得!”孙玉琪如此解释着,颇有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
随后,孙玉琪带着我和弟弟去了学校,找到了他的一帮小老弟,拍着我弟的肩膀对着他们就是一顿大吼:“这是我好朋友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弟弟,你们以后谁敢欺负他就是不给我三哥面子,听到没有!”几个半大小子唯唯称是。
从那以后,因为通讯也不是很发达,我和孙玉琪又断了联系。九十年代的一天,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出了出站口,跟着人流往出租车站点走的时候,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一拍,然后就是一声断喝:“跟我走一趟!”
刚一回头,就看见了嬉皮笑脸,憋着笑的孙玉琪。比以前高了,也壮了,胳膊上还套个红袖章。故人相逢,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打闹着,都很兴奋。孙玉琪告诉我,他现在已经是车站治安联防队的队长了,并拉着我到他的办公室去叙叙旧。
中午,孙玉琪在饭店定了满满一桌菜,喊了手下几个兄弟,酒过三巡时刻:“这是你们孙队长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孙玉琪如此介绍着。
分别的时候,孙玉琪还不停地叮嘱我:“以后车站这边有什么事找我啊!对了,车票不好买也来找我!······”
还是那个小时候一激动就要找人拜把子的样子。
少年叶勇
六年级上学期,班上转来了个叫叶勇的新同学,长得很精壮,话不多,但两眼炯炯有神,如果有人和他对视,一般不过片刻就会败下阵来,总是突然就有点心虚的感觉。
那段日子,因为要为即将到来的小升初做准备,班主任袁老师对班上的学习成绩抓得越发紧了起来,开学后不久就召开了一次家长会。
家长会那天也是月考成绩排名公布的时间,看得出来,叶勇对自己的成绩很有些忐忑,站在走廊隔窗望着教室里气势汹汹的叶妈妈有点不知所措,两股战战。
我和死党魏林棋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很热心的把他拉到了操场上,但即便如此,不管是篮球还是乒乓球,叶勇明显玩得心不在焉。
家长会结束,教室门开了,叶妈妈出乎意料的没想象中狂奔过来把叶勇一顿修理,而是有说有笑的和我妈手拉手聊得挺欢,很久都没有离去的意思。
我和叶勇顿时有些不解,相互对望一眼,往教室方向走去。
正在说话的叶妈妈猛回头看见我,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把我拉到身边,嗓门很大很激动地就喊了起来:“快给阿姨看看,还记得阿姨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妈妈也笑了,边笑边说:“快喊阿姨,这是妈妈的老同学,小时候经常到厂里来看你,不记得了啦?”
我迷迷糊糊摇头,不过还是和叶妈妈打了招呼。
倒是叶勇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了一句:“我们俩这算是世交了吧!”
那次月考基本算在倒数十名内的叶勇因为妈妈和叶妈妈的意外重逢,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两家各自往回走的时候,我自然很爽快的答应了叶妈妈要多帮助帮助叶勇的建议。
世交,仿佛是个很神圣的词吧。
我和叶勇就这样成了朋友,中午放了学一起吃饭,一起在教室写作业,一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叶勇的家在少管所,叶爸爸和叶妈妈都是管教干部,长期在父母教导和耳闻目濡之下,再看叶勇在班里的一举一动,那绝对是家教甚严,深得真传。
有天,坐在班花张莎莎身后的何元上课时趁着大家没注意,偷偷摸出个剪子,对着张莎莎的马尾辫咔嚓就是一下。
张莎莎哭了,何元没心没肺的笑了,手舞足蹈。尽管被老师喊到教室后面罚了站,依然一脸毫不在乎,面对诸位同学的指责,斜着眼颇有几分睨视天下群雄的意思。
中午吃完饭,嚣张的何元就被我和叶勇和没回家的魏林棋等几个同学堵在了教室一角。
看着和他说着道理,要求他和张莎莎去认错的魏林棋,何元嘴还挺硬:“道什么歉啊,开个玩笑嘛,你们事真多!”
叶勇不耐烦了,拽拽魏林棋,努努嘴:“我来!”
坐下一脸铁青地盯着何元,猛地一拍桌子大吼一声:“蹲倒!”不仅是何元,就是我们当时也被吓了一跳。
在几个小伙伴的齐心协力下,何元被按蹲下了,叶勇开始滔滔不绝。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六二班是什么地方听说过吗?要是小案子我们还能把你请到这来?”
又是一拍桌子。
“蹲好了!告诉你,只要到了这,就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就是虎你也得给我趴着!”
“讲你呢,抬头,老实点!”
“政策就不用我讲了吧,”指着教室后面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跟着就瞪着眼大喝一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同学们顿时对平常不哼不哈的叶勇刮目相看,这绝对的家学渊源啊!
那天,在叶勇同学这番不着四六的帮助下,何元下午就一瘸一拐相当诚恳地去向张莎莎同学赔礼道歉了。
对于从小在汽车厂长大的我而言,少管所绝对是个神秘的地方,所以当有天叶勇提出邀请我去他家玩时,我立刻毫不迟疑欣然答应。
少管所坐落在合肥西郊大蜀山脚下,全称叫安徽省未成年犯管教所。
那天,即将迈入少管所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高高耸立的墙和看着冰冷坚硬的铁门,望着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哨兵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就觉得有些凉飕飕的,还有些颤抖。这大墙的后面,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当然,监区他们是不让随便进的,但是在叶勇很认真详细地解说下,对于未成年犯,监狱管理,我还是大致有了些印象。
叶勇的家在监区边上的生活区里,绿树成荫,里面各项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有的比汽车厂条件还好。
“走,我带你洗澡去吧,我们单位的澡堂条件可好了!”叶勇很热情地发出邀请,于是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家属区的澡堂。
和叶勇说的一样,少管所澡堂地条件确实比简陋的汽车职工澡堂条件要好,澡堂里很整齐地安装了整排柜子,每个小柜子配有一把钥匙。澡堂的墙壁上、水池子都贴了白瓷砖,四周安了一圈淋浴头,看上去很是整洁干净。澡堂里一片雾气腾腾,很大的水池中,三三两两的人在悠闲地泡着澡,说着笑着。
在更衣室还没来得及脱衣服的我,忽然就被墙上挂着的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硕长的稀奇古怪的棍子一般的东西给吸引了。
“这是高压电棍!”叶勇取下警棍,很熟练地一按开关,电棍头瞬间发出滋啦滋啦的蓝色电流,很是骇人。
叶勇递给我:“这个东西可厉害了,遇上不听话的不服管教的,一下就能电晕过去。”
如此好玩的东西让我简直爱不释手,可是光看冒蓝光没找到电击对象试验一把,还是感觉有些遗憾,突然脑回路一短问了句:“自然老师说,水是导电的,对吗?”叶勇笑着连连点头,应该是很佩服自己的同学什么时候都能对知识点温故知新,举一反三。
可下一秒叶勇就笑不出来了,只见我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几步跨到澡堂水池边,猛地把冒着蓝光的警棍头塞进了浴池,叶勇大惊失色。
就听澡堂里一阵哇哇惨叫,一下蹿出好几个白花花的东西,跳着脚破口大骂。
叶勇一把拽过我,疯狂向外跑去。
据说后来的事是叶勇独自一人扛了下来,在叶爸爸的深刻教育后,一瘸一拐龇牙咧嘴了半月有余。
从此,我再也没去过少管所,此后的一段时间,只要遇见穿警服的,总是有些心虚不自然。
叶勇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安徽省司法学校,后来子承父业也进了少管所,成了一名管教干部。
凡人王海兵
大约是小学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王海兵来到了我们班。
个子很高,也很壮,眼神中总有种桀骜不驯。就是成绩差了点,一直坐在班级最后那排,不言不语,很老实的样子。
但不到两个星期,王海兵就干了件石破天惊震惊全校的大事。学校教导主任的孩子一直在学校称王称霸惯了,那天,在楼梯过道拐弯处,带着几个孩子把王海兵堵了,指着鼻子对对王海兵说:“你要懂点规矩啊!”
王海兵显然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东西,对着教导主任孩子眼哐当就是一拳,五分钟不到,在场的几个孩子都趴下了。
老师批评,教导主任找学校要说法,学校报教育局,再后来,不了了之。
于是,往后一直到六年级只要所有老师提到,都是心照不宣一句话:“啊?是那个孩子啊,知道了!”
海兵和我成为朋友,缘于武侠小说。
那天,我书包里偷偷摸摸放着本刚看完的天龙八部第三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6K版印刷的那种,海兵从我身旁过,眼睛一亮:“借我看看行吗?”
我断然拒绝:“不行,我还准备找人换神雕仙侣下册!”
海兵更干脆:“我那有,你和我换呗!我那还有云海玉弓缘,冰川天女传,梁羽生的,你肯定没看过!”
于是,成交。
那以后,经常去海兵家玩,那是一个军旅世家,爷爷是老红军,父母亲在省军区,很和蔼的中年两口子。每次我回家前,叔叔阿姨都会把我送到门口,一个劲叮嘱:“多帮助帮助我们家海兵啊!”
转眼就上了初中了,我们去了一个学校。我在一班,海兵在五班。
有一天,来了几个外校的小痞子,到学校门口寻衅。海兵直接从班里轮着两人合坐的板凳冲了出去,打得对方哭爹喊娘,一战成名。
从此以后,不仅是本校学生有事找他,外校有不平的也来找海兵助拳。
海兵来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听说架打得越来越大了。
初三那年,听说海兵父母找人把他送到部队去了。
后来,会陆陆续续收到海兵的来信,讲述着在部队的点点滴滴,很新鲜的世界,我也感到新鲜。
新兵期结束了,海兵来信越来越少,到现在为止只记得两件事。
他把班长给打了。
他把连长给打了。
再后来,从省军区其他同学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海兵去向。
海兵在部队确实因为性格问题犯错误了,但毕竟还有着部队背景,领导实在是没招了,直接安排他一个人去守孤岛了。
一个人他没法再打架了吧!同学们如此笑着说。
和海兵的联系倒是没断过,信来信往,想着他信中在孤岛上数海鸟的样子。
又是几年过去,参加工作了,总是出差,通信也少了,于是很长时间也没了海兵的消息。
一天在办公室,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安陆军学院的信。
拆开,大爷!竟然是海兵,居然上军校了!就他那学习成绩,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
海兵在信中倒是很得瑟,文采飞扬,详细说了他的那段奇遇。
那天和平常一样,他在岛上看海鸟,忽然就看见远处来了个橡皮艇,下来了七八个人,穿着越军制服。
估计是很长时间没打架了吧,海兵拿着枪直接就搂火,据他描述,一个弹夹没打完,登陆的全趴在海滩上了。
打完后,海兵才发现好像忘了件事,赶紧打电话和连部汇报,说来了几个强行登陆要侵略我国领土的,被我全放倒了。
连长当时就傻了。
于是赶紧一级一级上报,军委反应速度也不慢,第二天就给了结论,自卫还击。当日几大报纸还做了专刊报道。
海兵因祸得福,立了功,保送上了军校。
赶紧按信中记述的时间找出那段时间报纸,还真是,评价都比较高:打响了XX岛自卫反击第一枪!
四年后的同学聚会,海兵回来了。可能是上了军校的缘故吧,多了几分沉稳。海兵悄悄告诉我,毕业分配他主动申请去新疆了,军分区司令员是他爷爷原来的警卫员。
以后的日子,在军区机关的海兵常常来信,由实习正排到正连级参谋,可是字里行间,明显感觉到,海兵不快乐。
可能每个人都有个梦吧。海兵总想着下连队带兵。
终于在准备提副营的那年,海兵如愿以偿下了连队,因为提拔需要有基层工作经历。
在信中,海兵又快乐了起来,想象着他光着膀子教训刺头兵,三更半夜神经兮兮搞紧急集合遭人骂的样子,忍俊不禁。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接到海兵来信,居然破格由正连升正营了。倒不是因为表彰他带兵有方,而是这小子着实又立了一大功。
有一天,军区接到情报,有一帮恐怖分子准备偷越国境,领导们原本想着把海兵他们连安排到助攻方向,防止主攻方向打起来有漏网之鱼向他那边逃窜,只要守住防线,就是大功一件,海兵的副营肯定板上钉钉了。
可是那天这帮恐怖分子不知吃了什么药,竟然一窝蜂奔着助攻方向去了,于是一场血战。过程很激烈,结果很轻松,这小子打出了零比四十多的战损。
海兵在信中已不再是以往的嘚瑟,只是很骄傲地告诉我,他们连最怂的一个妈宝男,打扫战场的时候,看见一个装死的敌人抢了匹马要逃,当时直接一枪撂倒,像拖死狗一样把人家拖了回来,一路拖还一路骂。
又是好多年过去了,再见海兵,是两年前的聚会上,已是两杠四星的大校了。和同学们大口喝酒,大声说笑,依稀还是那个抡着板凳堵在学校门口的孩子。
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他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