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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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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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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浮沉镜里天 (人世间三则)

(人世间三则)

金老抠

金老抠是个送车驾驶员。送车队里的人形形色色,都是走南闯北的人,也就有了不少故事。

九十年代初,庐州城内汽车厂生产的汽车都是由工厂自己的送车队送到全国各地经销商处销售。送车费按公里数计算,除了临牌保险,其他费用都打包在送车费里,送车队的驾驶员们挣得是路上一份辛苦钱。

往一个方向送的车,厂里一般会安排四五台车结伴而行,一要是路上相互有个照应,万一车辆有了故障大家能相互帮助。二是那个年代单跑的在路上风险很大,国道上一个病恹恹的小老头都能软磨硬泡讹你半天,就更别提提刀弄棒拦路明抢的了,碰上一趟,基本血本无归。

金老抠偏偏就喜欢单跑,车上放点饼干榨菜,能一天一夜把车送到一千公里的小县城,单跑路上花费少,自己拿钱也多,真还有人羡慕。

别人请教,他就一句:“我不下车,半夜看路上有人,我就加油门!”于是再也无话,别人还真不敢像他那样跑。

不过单跑的机会毕竟很少,只有碰上单位紧急订单的时候才有。

大多车队同行的时候,金老抠是不大受人待见的。

一个车队从早上出发到晚上找地方住下,一般会有个领队,一天花费由领队统一支付,晚饭过后回到房间按人头平均结算。

金老抠一般会闷闷地来一句:“早饭你们吃的鸡蛋面,我没加鸡蛋,把我那个鸡蛋钱去了!”

或者是:“中午有几个人喝啤酒了,那个钱我不摊!”

如此几次,领队自己算账也算烦了,直接宣布:“以后加不加鸡蛋,喝不喝啤酒都要平均摊钱!”还特意看看一脸沮丧的金老抠。

第二天早饭,金老抠上桌第一个喊:“给我加三个鸡蛋!”

都以为金老抠家里生活困难,厂里搞房改的时候,金老抠第一个拿了两万块钱,一家人搬到两室一厅的楼房去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羡慕几天,金老抠却又干了一件让全厂哄笑多年的事。

有一天,省市两级组织部门突然来人,直奔金老抠家中,嘘寒问暖,话里话外,一直在了解金老抠家里有什么具体困难要解决。

原来金老抠的舅舅是南京军区的一个首长,55年的中将,前些日子路过庐州提了一句,想去见见自己外甥,可惜金老抠出车去了,老人家遗憾而去。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于是领导层层安排,无论是工作,上学,入党,提干,只要能解决的,组织上都尽量给解决下,一定要让老首长不留遗憾。

那天,金老抠听完来意,那不是一般的兴奋。搓搓手,憋红了脸,大声提出他这二三十年来最大的梦想:“报告组织,我想要一辆凤凰牌的二八自行车!”

金老抠有个损友,外号二哥。二哥生性豪爽,每次看到金老抠都骂:“你抠那点钱带棺材里去啊!”金老抠讪讪地笑。

驾驶员闲下来的时候,大多在一起喝酒打牌聊天,聚餐的钱平摊。不管金老抠愿不愿意,二哥常常拖着金老抠一起去。

等到结账的时候,二哥看都不看金老抠,把他那份钱一起结了,知道他身上从来不会带钱。

二哥好喝酒,有时候哪怕人少找不到人平摊,自己掏腰包,也要拖上三四个人和金老抠,一醉方休。

如此慷慨的二哥,居然在一个下午为四块钱发了脾气。

那天,他准备送车到福建,临行前,和几个朋友打麻将,最后结账的时候,才赢了四块钱。

朋友们都哈哈大笑,四块钱还要个屁啊。

二哥较真了,脸板的像要杀人一样。最后,还是揣着四块钱,发动车子上了路。

第二天,单位接到了二哥的死讯。

二哥是从江西一个县城边的桥上坠河的,疲劳驾驶造成的交通事故。

单位很多人去了二哥家,看着二哥灵前号啕大哭的孤儿寡母,大家心里都有点堵。

有个岁数大的师傅提议:“二哥姑娘还小,我们一人给她凑点钱,供她到大学!”在场的人纷纷点头赞成。

下午,大家一到单位,就掏出钱交给会计记账。

有五十的,有一百的,那个时候,大家工资基本也就在一两百的样子。

金老抠很迟才来,拿着厚厚一个塑料袋递给会计:“两千一百六十三,别让我老婆知道!”

红着眼,转身就走。

卢一道与卢一飘

古城庐州往西四十里,有个村子叫卢家村。

九十年代,村中小学里,卢一道与卢一飘是同桌,两人经常都是第一。不过一个总是正数第一,一个总是倒数第一。

初中,两人还是同桌,讲不完的话。到了中考,卢一道去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卢一飘连中专都没考上。

庐州虽是省会,中考却也是分水岭。毕业聚会那天,卢一飘抱着卢一道,拽了句他这辈子最大的文化词:“苟富贵,莫相忘。”

那年,卢一飘在家睡了一个月后,不得不和他爸下田干活。

三年后,卢一道天资聪颖,高考去了京城。后来,都听说是卢一道在北京过得挺好,但卢一飘没有接到卢一道一封信。而卢一道,也一直没回来过。

从此又过了好多年。

那年,卢一飘的家,地理位置好,赶上庐州大拆迁大建设,补了十几套房,几百万现金,一夜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有钱人之一。

于是天天麻将,牌九,来约的人太多。

也有上门来借钱的,张口就是十几万,可从不说何时能还。

当然,还有朋友介绍的朋友专程来谈各种项目的,谈吐间都是大工程,有建飞机场的,有挖水库的,有在大别山主峰办生态养猪的,还有在鄂尔多斯定了几个矿的······

不过都是缺点启动资金,八九十万不嫌少,四五百万不嫌多,只要卢一飘敢投钱,保证稳赚不赔。

卢一飘整日被搞得烦不胜烦,心中寻思,你们还真把老子当冤大头么?我还指着这些钱好好过完下辈子呢,就是自己种点菜,也比你们这些不靠谱的强!

可是人也不能总是闲着吧,于是,他在前院建了两个菜圃,小葱青菜韭菜等样样俱全,早中晚伺候,倒也悠然自得。

一日下午,卢一飘刚刚睡醒,突然手机响了,还是个陌生号码。一接之下,很是惊讶,继而哈哈大笑,居然是多年杳无音讯的老同学,卢一道。

故友重逢,相谈甚欢,两人在电话里忆童年,回顾过往,诉说各自的经历,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从电话里,卢一飘知道了卢一道毕业后,先是在金融部门,后来去了京城的一个什么基金,还是个什么总。这个月,他又被派往卢一飘他们H省做分公司总经理了,总之,应该是个不小的领导了。

卢一道电话里说这几天想回老家一趟,问卢一飘有没有空聚聚。

有有有,老同学,你定时间,我来安排!卢一飘一脸兴奋,连声答应。

儿时伙伴荣归故里,自然是要好好安排。

放下电话,他迫不及待地就开始约人,订饭店,并且一遍遍地和老板反复交代各样食材准备:“那个小猪肉一定要小黑猪的,那个黄鳝一定要晚上自己逮的野生的,还有那个咸货,你到刘集那去给我搞最正宗的······”

到了聚会那天,卢一飘更是激动不已,早早在镇上最好的饭店门前等候。

快到正午时分,两台奥迪A6缓缓而至,未等随行人员下车,一身白色唐装,脚穿布鞋的卢一道,已经急急开门,抢先一步走下车来,疾步如飞走向卢一飘,紧紧一抱:“一飘,老同学,想你啊!”

那一刻,卢一飘鼻子一酸,抱着卢一道,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儿时玩伴,旧日同学欢聚一堂,见到昔日村里引以为荣的卢一道,大家坐在一起,互叙友情,相谈甚欢。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更是杯觥交错,人声鼎沸。话题自然而然也就多了起来,由村而市,由市而省,由国内而国外。

卢一道温文尔雅,说话不紧不慢,却透着博闻睿智,提及国内国外趣闻轶事,经济形势等等问题,言语不多却观点犀利,一针见血,听得众人频频点头。再到他所从事的金融领域,更是侃侃而谈,令众人惊叹不已。仅仅是人家随口提及早年负责过的白银,锰铜,原油期货等等小项目,哪一项都是几十个亿起步,其中一个基金项目,几个月就能就给公司创造了几个亿的利润。这次作为封疆大吏到省公司,也算是对他工作能力的一种肯定吧。不过回到老家,想念的更多的,还是儿时伙伴。

说罢,仰身而起:“各位同学,少年情谊难忘,未来各自安康!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叫好,轰然而立,一饮而尽。

从老同学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卢一飘虽然有些东西还是不太懂,但他第一次知道了国际金融战的血雨腥风,知道了电子期货,网络下单,买空卖空一些新的操作模式。他一直在琢磨,好像,如果有可能,这与自己应该有些关系吧,毕竟一单都是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利润,即使小小参与一下,每年也能赚个几十万。

坐下来的他试探着问卢一道:“老同学,我这几年也有了点钱,想做点投资,你看,能不能给介绍点路子?如果你那边有什么好项目,我也可以参一股。”

卢一道微微一笑:“老同学,我们是小时候的感情,说句实话,就你那点钱,要不存银行,要不干点小生意,投资就算了吧!”

一桌无言,刹时有些尴尬。好在都是少时伙伴,不一会,又嘻嘻哈哈起来。

那天,酒终人散,卢一飘送卢一道上车,卢一道在车中看着卢一飘:“你啊,不适合玩投资,玩股票,老实做人,听我的,啊!”扬长而去。

卢一飘自小就不是求人的人,回到家中郁郁寡欢,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老婆见了也疑惑:“中午去吃饭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啊!不应该啊?”

卢一飘一声长叹,说起了中午的事情。

老婆说就这个事啊,平常叫你上网,你都不上,你自己看看,就他说的基金,我知道,现在投资基金有的是,好多基金比他那个收益还高。网站上都有,你看下,那上面有客服经理直接和你联系。

卢一飘上网一查,还真是,项目一模一样,收益也写得很清楚,很振奋人心的那种,一会,客服就联系了,还加了微信,详细解答了所有问题,听起来让人很放心的样子。

卢一飘还特意去考察了下,营业部装修的富丽堂皇,实力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回家,立马打了两百万过去。

一个月后,收益两万多到账了,卢一飘喜笑颜开,这可是银行利息的十倍啊!

两个月后,又是两万多到账,卢一飘相当得意,金融资本高深理论咱不懂,跟上风头他吃肉我喝汤不就行了吗!

第三个月,又是两万多来了,他情不自禁打电话和卢一道说了这个事,有些得意:“老同学,感谢你啊,给我指了条生财之道!”

卢一道波澜不惊,一声长叹:“兄弟,你真不是玩金融的料!劝你一句啊,听我的,赶紧撤了吧,哪怕把本拿回来,就算亏一点都行!”

卢一飘恨恨挂了电话,人啊,真还是见不得别人好,这就是格局!

第四个月,收入一直没过来,打电话去问,说是基金总部那边来了个通知,年度上市财务核查,下个月一起发放。

到了第五个月,很长时间又没消息,再打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卢一飘赶紧开车去了营业部,早已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愤怒的呐喊,一片嘈杂,可是人家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忽然就有人大喝一声,他这个基金是分部,我们找他们省总部去!

大家豁然开朗,为了不影响交通,纷纷弃车而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按着联系地址,一路杀到了位于省政府附近的一栋楼前。

上楼,除了墙上贴的公司理念,愿景,还有组织机构,标语口号,也是空空荡荡。

大家失望而去,而卢一飘心中堵得更慌,他分明看见,省总部总经理卢一道的照片,挂在三楼组织结构那一栏的墙上,相当显眼。而他买的所谓投资理财基金,原来都是一家的。

回到家,卢一飘一声不吭,从菜圃里薅了几把韭菜,自己到厨房炒炒吃了。

彩票年代

合肥的彩票业兴起于九十年代,最早叫“摸奖”。

每逢节假日或周末,三里街,九狮桥,四牌楼,市府广场等等有空地的地方基本上都会举办摸奖活动。但凡听说有活动,合肥市民都会从东南西北门一涌而至。

场地上人山人海,四周插满红旗,锣鼓喧天,有几个高音喇叭不停地放着流行歌曲,当摸到大奖的时候还会放鞭炮庆祝,气氛相当火爆。

摸奖规则很简单,一个大纸箱,买几张彩票就从里面摸出几张彩票出来,刮开下面的兑奖区,有一到五等奖。一等奖是一些高档家电,电视冰箱洗衣机之类的。二等奖是自行车,至于到五等奖就是一些牙膏毛巾之类的。

摸奖过程中高音喇叭会不断的传出一些振奋人心的大奖消息:

“祝贺肥西山南XXX同志喜得彩电一台!”

“祝贺肥东青龙XXX同志喜得冰箱一台!”

“祝贺长丰吴山XXX同志喜得洗衣机一台!”

于是在场的人更加群情激奋,都幻想着自己是下一个大奖得主,但是空手而归的居多,还有扔了好几百地抱着一堆牙膏毛巾回家了,那时候本科毕业在合肥基本工资也就几百块钱。

当然也会有精明的会发现些端倪:“怎么中大奖的都是偏远农村的?一个都不认识,不是骗我们的吧!”于是那些没中奖还想再买的人仿佛恍然大悟,纷纷离去。但是到了下一次摸奖活动,不管多远,大家依然趋之若鹜,热情依旧。

不久就有了合肥市民中大奖的传说了,有模有样,有板有眼。但其中一个故事确实让人感觉是悲剧。

说是在合肥北门,夫妻俩在两个工厂上班。下班的时候,丈夫看到有摸奖活动,买了一张,结果抽了个一等奖彩电。妻子回家路上正好也路过摸奖现场,天降福星,得了个冰箱。

待到妻子到家,丈夫忍俊不禁,一脸嘚瑟:“老婆,今天我有件好事要跟你讲!”妻子也按捺不住:“你先别说,我也有件好事要跟你讲!”

小俩口各自说完好事后哈哈大笑,都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如此好运,当天晚上,看着送来的冰箱彩电,据说小俩口一夜未睡。

几天后,小俩口都疯了。

后来,一等奖改成桑塔纳轿车了,那个时候,桑塔纳还是十几万块钱一台,比冰箱彩电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有两个工厂车队驾驶员,我们姑且叫老大和老二吧,平日里一起出车,一起喝酒,一起吹牛,家里遇到事也相互帮衬,好的和亲兄弟一样。

这一日,兄弟俩中午喝完酒听说附近有个摸奖活动,想想下午没什么事,不如去凑凑热闹。到了现场,老大和老二各买了二十块钱十张彩票,老二中了若干小奖,老大一张没中。老大不服,于是要再买十张,一摸兜,没钱了。

转身找老二:“借我二十块钱!再买十张!”

老二开玩笑:“借给你,你要是中大奖了呢?”

老大干脆:“中了大奖分你一半!”

要说还就奇了,当日再买这十张彩票中果然中了个大奖,老大兴高采烈地把轿车开回家了,转手一卖,得了十几万。

老二也高兴,可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老大让他来分钱。于是上门去找老大,老大支支吾吾,总之就是不愿承认当天说过奖金一人一半的事情,只是把老二的二十块钱给还了。

老二回家越想越气,找律师打官司,折腾了有两年多吧,最后还是经过法院调解,判老大给了老二五千块钱。

从此两家不相往来,形同陌路。

再往后,一等奖又变成二十万现金了。但规则也改了,能摸到一等奖的有四个,从四个当中再摇号确定最终大奖得主。

好在那年合肥摸到一等奖彩票的四家得主比较聪明,大家一商量,谁家都有摇不上的可能,不如我们四家把奖金平分了吧。

彩票中心从来也没碰到过这事,赶紧请示。过程中架不住四家一再坚持,上面最后还是同意了,四家一家五万欢喜而归。

二十世纪后又有了福彩,体彩,花样越来越多,也有了彩票投注站。经常能看到不少彩民在小店内盯着各种走势图一坐大半天,神神叨叨,犹如身在股市操纵万亿资金的样子。那个时候大奖已经是五百万了。

这中间又有了个故事,说是在老淮海机械厂那边,有个年轻人白天买了几注彩票,晚上和朋友正在打麻将,忽然看见电视上在报中奖号码,掏出彩票一看,竟然中了五百万大奖。

朋友们惊呼不已,纷纷嚷着要请客。年轻人很爽快就答应了,并许诺当晚所有在场的朋友,等拿到奖金后一人送一部最新款的手机。但就一个条件,帮他保密。朋友们当时拍着胸脯,发誓赌咒答应了。

年轻人承诺兑现了,可是他中大奖的消息不知为何还是在厂里传开了,而且越传越广。半个月后,年轻人全家偷偷在一个夜里搬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买彩票的依然不少,关于大奖的故事也越来越传奇。

说的是有坚持几年填家里电话号码中大奖的,有穷困潦倒身上还剩最后十块钱买了一注彩票中大奖的,最神奇的还有晚上睡觉梦见一组数字中大奖的。

前几日还听说合肥有个彩民在年末用六十块钱投了三十注一样的号,中了一点六个亿,一时成为市民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只是遍布在大街小巷的投注站里,那些整天坐在小桌前神神叨叨分析走势数据的人,却很少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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