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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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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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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毛换糖

拨郎鼓“叮咚叮咚”声先到,随后,货郎挑着货筐,嘴笑鼻笑,摇摇摆摆来了。要是腊月底,他们总千篇一律地吆喝:

鸭毛鹅毛来卖

鸭毛一只二角

鹅毛一只五角

鸡毛无收

鸡胗膜一个二分

……

经常来我生产队的货郎,且我认识的有二个,都是城内人,和外婆住同一条巷:一个“叮咚钳”,他人高马大,挑货担像挑两个灯宠,剪平头,左眉角一乌痣,声音雄浑有力,脾气火爆;一个“炉底发”,五短身材,满头银丝,红光满脸,嘴甜声软。只要听到叮咚声,我和阿尚、阿良三人就会跟在货郎身后,一边走一边唱:

要住住四方塘,要姓姓黄……

明知货郎不会给我们糖吃和枪玩,我们就喜欢跟着,跟着他在三街六巷转一圈,谁家卖什么,谁家买什么,我们了如指掌。我们最喜欢丁当钳和炉底发同时来,一个村头来,一个村尾来,村中不期而遇,有时候就吵嘴。长辈们也高兴,也许他们一赌气,货物就降价,各家各户就倾囊来购买。不过,最近这种情况没有了,听说丁当钳全家移民到燕坑种田去了,我们再也听不到他摇拨浪鼓高低错落、悠扬悦耳的乐声

七月初七,炎热午,我在门口玩,听到有气无力的叮咚声,断断续续,可越来越近,白发苍苍的炉底发来了。阿尚、阿良跟着爷爷奶奶出门未回,便独自跟在炉底发身后,穿街过巷,从老妈门口经过的时候老妈一边招手,一边使劲地叫我:“弟!来,快来!给你糖吃。

听到字,我就站住

半信半疑,盯着老妈,头毛稀少,脸皮又皱又黑,堆积在耳朵边,百褶布一样的嘴唇往里卷,仿佛被风卷入……

炉底发也停下来,可他的吆喝声没有停

鬃桥鬃吉来卖

破布鞋底有收

废铁废铜也好

可以换糖

……

老妈对货郎招呼“阿兄你等一下。

货郎笑呵呵走近老妈,放下箩筐:“老大姐,你慢点,别摔倒。”

只见老妈按着膝盖慢慢从石鼓起身,弓着腰,机械地转身,缠脚翠步移动,双手扶住门柱,艰难地跨入房里。我跟着进屋,只见老妈双手瑟瑟发抖地摸索着,左手按住墙壁,右手砖缝抠出来一圈圈白头砖缝没有了,她还不甘心,干松枝似的手指还在使劲抠,并且很不相信地喃喃自语:“记得还有。”实在抠不出了,只有蟑螂窜出来,以及沙土沙沙掉下。老妈叹气一声,然后颤巍巍出门来到货郎面前,努力抬头,微笑说:“阿兄,多少给点,我的虱乸孙②。下半年,九岁狗咬书③我看过他拇指,有孔子纹。

看着货郎的货筐,直流口水

货郎接过老妈的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点点头,微笑着把它丢入筐内,自言自语:痴心奶奶古来多。

货郎弯腰掀开东边盖在浅黄色苎麻布,现出一个白铁盘,半盘淡黄色麦芽糖,旁边躺着二根指头大半尺长的小铁钎一头圆,一头扁。

我睁大眼睛在想:这二根铁钎一定也甜。

锵锵锵!”货郎拿起铁钎碰一碰,声音清脆诱人

我已经等得不耐烦,货郎还是慢吞吞。过一会儿,货郎铁钎,仔细地轻轻地在糖的边缘麻利地敲了敲,敲出来两块薄薄的糖块,像父亲劈柴时飞出去的柴屑。货郎笑了笑,心有不甘地递给我,又自言自语:蚀本生意。

激动得浑身颤抖,迫不及待,把一块糖、手指和着汗水塞进口里,使劲地吸吮,顿时成仙了

“老大姐,告辞了!”货郎解下腰间蓝格布浴巾擦擦脸和手,再束回腰间,然后蹲下来,挑上担子,摇着拨浪鼓,跨着八字步,消失在墙角处,我还是听到了他的吆喝声:

甜橄榄又甜又酥

茶油新窄

针线龟鬃树尼圈

牛角梳子通通有

……

老妈坐回石鼓,笑得合不拢嘴,紧紧拉着我的手问:弟弟!甜不甜?

我点点头,甜水从唇角流出

老妈又说:弟!过几天再来,再给你糖吃。

我点点头。吃完了糖,我蹦蹦跳跳走了,老妈还在后面沙哑地叮嘱:“弟弟,记得来啊!”

 

①老妈:曾祖母

②虱乸孙:第四代孙,四代同堂。

③九岁狗咬书:潮汕方言,九与狗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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