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秋季节,我客居惠州,住于鹅岭路金辉新苑畅心居九楼,刚好阳台朝向中心花园的喷水池。夜来,池中蛙声一片,像喧哗的鼓噪,此起彼伏,又仿佛公务在身的战马,奔腾向前。
更深夜静,我经常被青蛙毫不疲倦的尖叫声吵得失眠。
细品之下,我总感到这片蛙声不对,音乐弹奏之间明显带着某种不愉快,泪痕满面的样子,如强迫她卖唱,满腔难言之隐,如泣如诉,凄惶苍深。
有一次,我急忙问旁边一老者,“青蛙何以叫得如此伤情。”
老者认真地回答:“此蛙从肉菜市场买来,虽逃离刀口,但凡动物,都有思乡之情啊。”
……
半信半疑,可我还是默然神伤。
也许出于游子的思乡之情,我只在惠州住了半年,便不舒畅,归心似箭。
不要笑话我,苏东坡虽被贵宾礼遇,结果还是离开惠州,抛下孤独的患难之妾王朝云长眠西湖,令人伤心不已,难道王朝云就不是思乡之女?
清明节刚过十天,一个炎热的日子,我有事返回故乡南山村,夜宿“预下田”兄长家。兄长家只一间一层楼,十年前年秋天我出款建的,七年前年送给兄长。二楼,兄长用十几棵杉木、买了几十块镁瓦搭一层“农家乐”,我就睡在农家乐后房。房子左边一口小池塘,池塘周围杂草丛生,有芒草,乌泡草,竹节草,池坝上几丛香蕉树,十几苗尺把长苦瓜正在竹篱边往上爬。水面上,米粒大的青萍挤在一起,是草鱼的好饲料。
太阳刚偏西,池塘蛙声四起,歌喉嘹亮,清脆甜润,百听不厌。
侄子腼腆地说:“二叔,今天青蛙叫得欢。”说完独自出去了。
我沾沾自喜,认为青蛙叫得欢的缘故:欢迎我回来!
不只一种青蛙鸣叫,声音高吭的是手长腿长身段也长的赤色青蛙,一跃三米远,声音宏亮像吹号手,可以传一公里以上;声音低调而温柔的是身圆手短脚肥的褐色青蛙,肉质肥美;还有一种小青蛙,头尖身小,一旦比赛,肚子吹得小皮鼓一样,从不服输。青蛙们你唱我弹,各尽所能,好似参加一场荣誉攸关的音乐考试,事关理想和前途,又是原生态课题,高手如云。人类喜欢吃的是第二种青蛙,也叫水鸡,恕不知前一种青蛙肉味更脆更甜,只不过厌其长相和颜色。一段时期,青蛙几乎失踪,有的人还跑进山里去,把山沟的石蛙从睡梦中抓出来吃掉,还冠以“野生”的寇名。
故乡的青蛙何以叫得如此欢快?我认为,它们一唱一和,一刚一柔,一定在为爱情而歌唱。不出半个月,准能看到它们爱情的结晶,满池塘水中背赤肚白的蝌蚪,就会欢乐地畅游。
半小时后,侄子变戏法一样逮回来一只大青蛙,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一看就倍感亲切。
虽然我此时很想吃这种味道鲜美的自然界青蛙,可联想到它们敲锣打鼓把我当朋友欢迎,我岂能把朋友吃了?再者,也明令禁止吃野生青蛙,我马上惭愧万分,立即吩咐侄子:“把青蛙放了!”
侄子诧异地回答:“二叔,专门抓给你吃的,甜。”
“我已经不吃野生青蛙了。”我连忙辩解,“赶快把它放了。”
侄子半信半疑,把青蛙丢回池塘。
突然,我见到那青蛙惊魂初定,回头“哥、哥、哥”的一阵阵欢叫声。
……
晚上,农村睡得早,我返乡随俗。十点钟,我吃过一碗稀饭,便上楼去休息。
虽然蛙声叫个不停,可这种声音沁人心脾,舒畅之极,不像惠州青蛙的叫声。它美妙的音符,就像一道道催眠曲,八抬大轿,很快把我送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色大白,一部分青蛙还在不知疲倦的鸣唱,仿佛青蛙也八小时轮班。我终于明白,昨晚之所以睡得香,是因为有这种天籁的美妙蛙声在我耳边陪伴,令我陶醉。
青蛙,不要走;蛙声,留下来。
故乡的蛙声,像心心相印的情人一样,把我的灵魂召唤。
作为回报,我热爱青蛙,更热爱故乡青蛙弹奏出来的美妙旋律,知冷知热,心灵感应。为了能更好地享受这种美妙动听的蛙声,我终于决定,在老家再住一夜。
池塘里的青蛙,仿佛知道了我的决定,比昨天,叫得更欢,唱的更卖力,似乎是有了一个曲名,就叫“蛙声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