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檨说檨

清明节的时候，我回家扫墓，就看到高大的檨树又丰收了，挂果累累，青翠如玉。每当檨丰收，准旱春头，而不是阴雨连绵，花才能授粉成功，因此，檨不一定年年生有。去年中秋至今年清明，旱了几个月，故檨树结果破天荒生到垂倒枝。檨成熟的时候，像吊着一个个小灯笼，煞是好看。

清明节后，我受伤回故乡休养。端午节一大早，父亲提一袋檨①来给我，我以为他又爬树了，正想劝说他，不等我开口，他先说：“在老厝角井脚檨树下捡的，满地都是，今年生太多，个子小，掉下来后还没跌烂。又鲜又甜，我和你妈刚才每人吃三个。”

天变地变，真奇怪，以前金元宝一样贵重的三饶檨，今天居然没人来收购。如今年轻人爬树无经验，又不喜欢吃檨，怀疑檨与青春痘有牵连。

我的故乡是一个大盆地，风水学上曰“弥勒佛晒肚”，原为饶平476年县治。故乡全境上百平方公里，果树遍布，屋前屋后，常见的有龙眼、杨桃、榱、柚、番石榴等等。这么多果树，各有所爱，我尤其喜爱檨，还可以充饥。三饶檨大的像鹅蛋，小的如鸡蛋，扁核的较少，圆核的较大，还有鸟蛋大，称石檨。径口村古檨树成片，还有一株粤东檨王，一年往往摘个三五千斤是常事。

丰收了，近年来无商人大量收购，价格直线下降，甚至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加上雨天树大干滑，采摘困难。相传几天前，南山有一个老人名叫大力，去摘檨赠送朋友，不小心从老檨树摔下来，增加了村民一个茶余饭后话题。

以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檨，原产印度，果实含糖、蛋白质、粗纤维，所含有的维生素A的前体胡萝卜素成分特别高，是所有水果中少见的，其次维生素C含量也不低，还有一些矿物质。

父亲送来的檨，蒂头还在流脂，微启朱唇微笑着，我马上拿一个欣赏，口水直流，拿起刨子削皮切片，呈现出金黄橙色的檨肉，令我食欲大增，狼吞虎咽。

井脚这棵檨树，我不仅熟悉，还是我少年时期的“忘年交”，毫不吝啬，是给我无限快感的源泉。

我很小就会爬树，而且无师自通，村里再高大的檨树也都被我征服，树干爬不上去，就从树枝猴子一样灵活吊上去，再不就找一根带枝丫的竹节靠在树干上，轻轻松松就走上去了。井脚这棵二百来岁的大檨树，冠三四亩，高二十多米，采摘高峰时三千多斤。水果中宝贝，人见人爱。只要有空，我不是呆在树上就是呆在树下。檨仔拇指大就开始吃，又酸又涩，可我吃得津津有味，肚子里的蛔虫也就生不少，每每一打一大圈。村里五六十棵檨树，那棵好那棵劣，如何爬法，我都了然于心，诸如杨寮那几棵檨树，后坎高陡，光照偏少，土地贫瘠，缺少水分，十年九不生，生了也夭折，会成丁也是石檨，我一般不会光顾。大塘对面也有邻村几十棵檨树，像一座前花园，出门就见，满眼碧绿。我的同龄人，没有一个近视……

每当檨成熟的时候，那时候生产队特产组年年搞活动，每一个圆檨核可以去“猫窗”换一个榱吃。我轻而易举就能搞到第一个檨，吃完以后，如果是圆核，皆大欢喜，马上去换一个；再吃，如果是扁核，也不泄气，因为我有的是办法，再找一个檨，小事一桩。

井脚这棵檨树，公社化属于集体经济所有，改革开放又还给私人。我家原来也有几棵高大的檨树，开荒造田时被砍掉了，后来每棵补贴五元人民币。

端午节前后，像巡视员一样，我因檨而惬意，吃多吃饱了，回家让奶奶泡一碗盐水喝下去，啥事都没有。每年檨冬，家里可以节约几斤米，对于四九五月青黄不接，也是一笔不小收入。

如果硬要说我小时候也有情人，这个情人便是家乡俊俏的檨，我常常感叹，长得像张飞一样的檨树，为什么能生下王昭君这样的女儿？自然界的秘事，时刻吸引着我。

记得有一年，檨已头生卵那么大的时候，一个星期日下午，母亲对我说：“弟，你去摘几个檨回来，我想吃。”

我很惊讶，可我还是同意了。

去那一棵檨树摘好呢？大脑迅速过滤一遍，有了，就去刘寮底那一株摘，这株檨树，高大挺拔，以前赌气似地很少结果，今年居然大暴发，果实又多又大。我很轻松就爬上去，捡大的摘了十七八个，心满意足。然而，爬下来的时候，右手按到一窝蜂，顿时，手上脸上被蜇无数次，差点掉下来。幸好这不是“杀人蜂”②，而是鸡屎蜇③，微毒而已。我下来后，刚好堂姐在旁边劳动，她连忙取下芋径，去皮后帮我擦拭。半小时后，我收住泪水，提着半篮子檨，又蹦蹦跳跳回家。

看着母亲大口大口地吃檨，三年闹饥荒一样，那么酸，眉也不皱一下，很甜似地，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评议，“比青梅差点。”我很纳闷。

过了几个月，我又一个弟弟出生了。再过几年，这个弟弟又跟在我屁股后头去捡檨了。

如今，我半躺在床上，一边吃檨，一边回味无穷。父亲还告诉我，井脚那棵檨树，影子比三十年前扩大了足足一亩。

我决定，腿好了，一定回到井仔脚看一看那棵檨树，会一会我少年时期的“老朋友”。

①檨：芒果。

②杀人蜂：胡蜂一种，蜂窝虎头蚊，故乡称虎头蜂。

③鸡屎螫：蜂窝像一堆鸡屎，蜂比苍蝇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