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年春节马上就要来到,可儿时那种“迫切愿望”和“烦恼焦急”已经不复存在了,年节炊不炊甜粿,不再是孩子们的首选,可有可无,年味“淡”得像一杯山泉水,清晰透明,却洗不掉我心中的那段记忆。
甜粿,是我年少时刻骨铭心中最稀罕、最高贵的食物,常常做梦的时候都在偷吃,今天回想起来,还是心情愉快,口水直流。当然,如果现在想吃,可以马上制作,原料商场有卖,举手之劳,而且有的是白糖和冰糖配料,只不过少了一种炊烟袅袅的味道,以及那疯狂的想象。那时候,农村中,除了婚嫁要炊甜粿“压新房”,必须等到春节和元宵才有。
记得小时候腊月廿八鸡啼二遍,奶奶就起床,同时也把母亲叫醒。母亲提着浸泡七八个小时的十几斤糯米(如果是大南糯,必须加入三四斤粳米,炊熟的甜粿才硬软更合适)来门角的到踏碓(踩踏杵杆一端使杵头起落舂米)前,这个踏碓在前一天已经清洗干净。母亲走上踏碓尾,紧紧衣领,伸伸右腿,奶奶说了一句“好”,母亲右脚一踏,踏碓头像战马前蹄腾空而起,母亲紧紧抓住马头。奶奶则把糯米分批倒入舂臼,挪一挪矮凳,坐正身体。母亲把踏碓头向前一推,右脚用力踩踏,起起落落,踏碓“嘟嘟嘟”像一匹千里马欢快“奔腾”。奶奶和母亲带了个头,接着,鸡啼声,踏碓声,还有婴儿的啼哭声,母亲的呵斥声,在古老的村庄响成一片,把山村宁静的早晨弄成一个圩埠似地:年到了!母亲左手按在墙壁上,右手拉着缰绳(一端捆在踏碓头上),不时更换左右脚,来平衡身体,时而擦擦额头汗珠,喝口水,消除疲劳,她极有节奏地踩踏踏碓尾部,踏碓头部便一次次腾空而起,一上一下,一张一弛,准确地砸在舂臼里的糯米上,几百、几千、几万次反复如此。母亲也像一头木马,不知疲倦,任劳任怨,或默默无言憧憬未来,或问东问西向奶奶取经。媳妇熬成婆,也许就是这样吧。在踏碓头翘起一瞬间,奶奶目不转睛,用手熟练、灵活地翻转舂臼里的糯米,以便其受力均匀,而且不影响母亲的节奏。半小时后,糯米舂成了米粉,奶奶开始过筛,筛子里粗糙的重新放回踏碓去舂,反复如此,大概要三四个小时的默契配合才完成任务。糯米舂成了粉末,放入大缶钵备用。早餐后,奶奶开始煮红糖水,直至胶流状,退热后,慢慢倒入米粉中,一边用手搅拌,待干湿合适,再用手不断揉搓,直至颜色均匀,糊状为止。然后,奶奶在大鼎放下几瓢水,放下木制十字架,把篾笼放置十字架上,篾笼披上棉布,垫上腐皮,再把甜粿浆慢慢倒进篾笼里,用手掌把表面压平,撒下一些黑白芝麻,盖上杉木鼎盖,周边围上布条,防止蒸汽过分逃逸。接下来,奶奶用火柴点燃草寇,放进小木小竹,火旺后,再添加早已准备好的松树头之类耐烧燃料,蒸十小时左右。其中要不时加水,以防烧焦。
往往孩子哭闹的时候,大人切片甜粿给孩子当糖吃,孩子就不哭了。以前过番的人也常常带上一角甜粿当干粮,一来充饥,二来提醒不可忘记家中亲人的渴盼。
奶奶说,爷爷最喜欢吃甜粿(大部分人都喜欢吃),大年夜饭大鱼大肉吃得肚皮滚圆,新年钟声响起,爷爷还是要起火烙几片甜粿吃,一来过过瘾,二来希望新的一年从头甜到尾。
春节期间去亲戚家拜年,我们总要带上一块红砖似地的甜粿,临别时,亲戚家把我们的甜粿收起,换下他们家的甜粿,品尝彼此间的劳动成果和制作手艺。谁家的甜粿筛的细、揉的精、下糖多、火候足,都会被乡亲们津津乐道、赞不绝口、冠以榜样。甜粿可以保存一二个月,然而,以前的甜粿很快就会吃完,一般保存不到清明节。家家户户孩子多,你一片我一片,就像兔子吃红萝卜那么快。甜粿蒸熟再吃,不上火,特别适合老人家吃。当然,也可以醮上一层鸡蛋,放进油锅里面炸成浅浅的焦黄色。又甜又香,真的很棒。外酥里嫩的口感,吃了就忘不掉,神仙食物,幸福感油然而生。
今年底,我的空闲时间比较充裕,很想自己动手制作一笼甜粿,一来怀旧,二来考验,于是,我决定提前回到家乡,先去老屋寻找久违的踏碓,以及那儿时如痴如醉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