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还没有读书,第一次听到梅峰这个名字,婶母这样介绍:“出门有梅花,干活在梯田,山泉清如镜,野味三餐是,春来杜鹃开,夏日摘芒果,多能蝉下笑,冬收乌腊蔗。”
婶母出生于梅峰,她能歌善舞,长得和青山绿水一般漂亮、健康。我八岁那一年,有一天,她要回去祭祀母亲,希望我能够陪她回去。对于出门去做客,孩子们是喜欢的,我也是。我便回答:“奶奶若同意,我就去。”
结果,奶奶不同意,奶奶说:“你婶说的比唱的好听。孩子,你根本不懂梅峰这个名字的故事,长大就知道了。那是一个长在半天上的村庄,抬头伸手就摸到天。”
“婶说坐客车去。”我磨着奶奶。
奶奶驳回:“公路又没有开到梅峰,坐车也只能坐到七曲岭脚。梅峰岭几里长,又高又陡,大风雨刚过去,崎岖不平,坑坑洼洼,泥泞满脚目,孩子,你走不动的。”
我还是力争:“婶还说,如果我走不动,她会背我。”
奶奶摇头晃脑:“她背你,她自己的儿子比你小六七岁,怎么办?梅峰岭,山猪走了也喘气,等到你走不动,到那时候,哭也没有,后悔药无地方买。”
奶奶说的,仿佛“梅峰岭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哑口无言,挠着脑皮,无计可施,只能作罢。
这一次,我去不成了,心中酸溜溜地,无精打采。三天后,婶母回来了,带回来一袋乌猪铃①,笑呵呵分给我一把。
我边吃边下定决心:奶奶再阻拦,下次我也非去不可。然而,从此以后,婶母再也没有邀我去梅峰了。
在我心中,梅峰就是后花园,果瓜飘香,鸟叫蝉鸣,乐趣横生。
接下来,开始上学,我只梦想着,快快长大,自己去梅峰走一遭,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
等到我有幸踏上梅峰,已是丙申端午前一日,晴好气象,蓝天白云,苍鹰翱翔。这时候,奶奶退福②了,婶母也已作古③,梅峰岭古迹依然存在,但不是交通要道了。宽大的水泥公路——国道丰柏线从梅峰村前通过,硬底化村路也已四通八达,通往每家每户门口,甚至通向风景如画的梯田茶輋。在深坑上架设梅峰大桥,桥下潺潺流水,如诗如画。在下游溪畔看大桥,就是一道彩虹,一条快乐的抛物线。
我特地在桥头停车,站在桥沿中间,仿佛站在南天门,向下俯瞰,溪边宛蜒的梅峰岭古道一览无遗,想起“梅峰猪哥困④”那句民谚,心潮澎湃,湿眼朦胧。目下这条古道虽然终止了它的职能,可它存在几千年,是三饶通往凤凰的必经之路、交通咽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也是山上山下百姓来往、物资交换的重要通道,梅峰则是中转站。
梅峰坐落在莲花山脉凤凰山东麓的一个大山窝里,布袋嘴,位置独特,晨曦、中午、夕阳,都很美丽,泉水冲冲,鸟语花香,屋前屋后种植茶树,茶輋与天相接,就像一坎坎天梯。黄泥砖、青色瓦、风蚀门的老屋也成为摄影师镜子里的一大“风景”。
时过境迁,如今幢幢新房,建在半山腰,建在白水旁,建在天堂上,建在游客的一片片欢声笑语中。
同学阿辉谈他的茶叶生意,我则穿街过巷,架起相机,拍下我心目中一张张山村美图,以作纪念。最有意思的是村道边一间房屋,斗大的、白色的泉水从房屋第一层冲出,喷射几米开外,飞落深坑,哗哗啦啦,永不疲倦。水是那么慷慨,那么清洁,我连忙捧一把洗脸,那么凉爽,沁人心脾。令我流连忘返,陶醉其中。
日影缩短,偶有炊烟。临走,我向老茶农打听婶母亲戚的去向,并说出他的名字阿海,爱好打猎。
老茶农告诉我:“住在半山腰,山猪经常来吃番薯、稻谷、糟蹋农作物,我们这一代人都喜欢打猎。海螺一吹,猎狗飞奔向前。山猪真厉害,九十度的山坡也能爬上去,佩服。至于阿海父子,据我所知:老的过身⑤多年了,小的外出打工,很少回来。”
……
无论结果如何,这也是有关亲人之间的一条信息啊。
①乌猪铃:桃金娘。
②退福:去世。
③作古:去世。
④梅峰猪哥困:猪哥则猪牯,意思是说梅峰这村庄,猪牯爬上来也困倦的意思。
⑤过身: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