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一个秋晨,我匆匆赶往县城,途经大山村,看到了神奇的汤溪日出,那是无意中所看到的惊喜,叫做意外获得。今天看汤溪日落,我则是有备而来。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水库还那座水库,相机还是那个相机,只不过是早晨与落日,且换了新镜头。换了新镜头,我期待着,能否把日落拍得比日出更加多彩、壮观和魔幻呢?
丁酋年这一年,我有点抑郁,思念父母犹甚,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对故乡的眷恋之情越来越浓。父亲的人生已走进黄昏,我也是夕阳古道的下坡客了。坐客车太麻烦,成本也高,于是,我总喜欢骑摩托车回故乡,可以欣赏路途风景,想停就停,想走就走,想拍就拍,纵情山水,悠哉游哉。此时,沿途两旁,红色荔枝挂果累累,珍珠龙眼也已垂枝,无花果像“小红灯笼”随风招摇,新的楼房在路边拔地而起,等等,都能使我驻足观看,以解某种相思之渴。
能碰到日出,是很幸运的,能欣赏日落,不也如此么!匆匆几十年,能碰到多少次日出日落呢?屈指可数。少年时代,或许经常碰到,可意不在此,已忘记一干二净。我的确很幸运,同在汤溪水库,一池秋水,高山上的海,同在一片蓝天,相隔四年,能看到日出日落,心情是非常感激和畅快,激情一次又一次被点燃,仿佛回到年轻时期,回到八十年代初,我来到汤溪副坝供销社门口修理钟表,那是我第一个人生驿站:风华正茂,踌躇满志,梦想飞翔……
我的的确确飞向蓝天,飞了一大圈,闪眼之间,又回到汤溪水库,我终于确认,汤溪水库是我所见之中最美丽和慷慨的水乡。
夕阳西下,太阳停泊在西边骆驼似地乐岛山峰上,流连忘返,俯瞰凡间,若有所思,情有所系。像一团红蜡烛,把光和热留给汤溪水库,赡与快乐的人间;又像一团滚烫的钢铁,成功铸造了一把宝剑,正伸入水中淬火呢;或许羡慕于人世间的繁荣昌盛,不愿跑到他乡外里去受尽白眼。等等,总有一比,比什么就是什么。
恰恰好!这时候,我赶到汤溪副坝,夕阳向我招手,老友有约不见不散,终于等到我那样兴高采烈,而且准备好了一壶老酒。我停下摩托车,取出相机,不管光圈,不管焦距,不管角度,迎头就拍。我认为,碰上此景,三岁小孩也能拍出一张张美图来。我尽情地享受着这种快乐,周围没人和我相争。倒有几个人在水中游泳,悠然自得,当然,我的镜头没有放过他们。本来,我已有点饿,想不到汤溪夕照就是我的旅途寄托,精神食粮。我的镜头,对准安静的山,对准快乐的水,对准愉悦的游船,拍了几十张照片,距离不同,精彩各异,却始终有两个太阳存在,就免提我有多么快乐。夕阳余晖,光芒四射,给走下坡路人生的我,送出慷慨的温暖和祝福,仿佛谆谆告诫:做人么,必须学会直面黑暗。
我认为,从另一个角度看,日落比日升快速得多;我认为,太阳是在捉迷藏一样溜下山;我认为,夕阳要给人类一个悬念、幻想和期待,甚至苦盼,否则,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太阳的好处了。山顶一个太阳,水下一个太阳,水下的太阳,也在熊熊燃烧,仿佛要烧出一个崭新世界。水中岛、岛中水,百鸟争鸣,紧密相联。夕阳的鸟鸣,与早晨的鸟鸣,完全是两回,一为快乐,一为满足。岛上的树木,日光充足,郁郁葱葱,此时的色彩显示更加深沉、厚重和创意。太阳是金黄色的,云是金黄色的,水也是金黄色的,波光粼粼,荡漾成画。游船和游客也都金灿灿起来了,她们伸出双手,情话绵绵,要把太阳挽留。看着这种征兆,我又断定,明天无疑又是一个火红的日子啊。这不是海市蜃楼,李商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没有在我的脑子里出现,而思想闪烁的却是端木国瑚的“一溪绿水皆春雨,半岸清山半夕阳”。
城市人梦寐以求、日想夜盼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等等,在这里到处是,而且免费观看,品牌正宗,不受管束,充满浪漫……
我逍遥自在地沐浴在苍茫暮色中,畅游在母亲河里,快条无比,心满意足,人生如此,还有何求?又一艘载客木船在我镜头前缓缓驶过,艄公如此劲头十足,莫非陶渊明要来?
七点钟,太阳已经隐藏在群山中,留下霞光万道,无限玄机,算是一天的完美谢幕。我真想向李逵借来三板斧,把西边的山头削平,不使太阳被遮挡,不使寂寞和孤独产生,然而,黑夜终将到来,白天才不疲倦。当太阳隐入山背后,大地马上“变脸”,山是黑色,水是黑色,行人也不得不黑色。
我收拾好相机,环顾四周,告别路边的蝉儿、蜻蜓和蟋蟀,我婉约听到,在竹丛里,小白鹭高歌猛进的集结号。
汤溪水库日出日落都被我碰到了,心情愉悦,浑身是劲,我开启摩托车灯光,犁开前面道路上的朦胧,犁开面前静谧的夜色,犁开古往今来的民间故事,穿越汤溪二水坝,向御史岭门奔去,向故乡奔去,向老父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