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大塘曾经是我少儿时期的水上乐园,水上世界的全部,智慧源泉,尤其是夏秋季节,我几乎每天都泡在大塘里,蓝色池水总能洗去我身上的燥热、烦恼和忧伤。如果冬天,观看不怕冷的鹅鸭在水上漫步、戏耍,观看渔夫撑着竹排,撒起鱼网,也是快乐无比。
每一个初次到我故乡的客人,首先赞叹和庆幸的就是南山大塘,仿佛它是时代的幸运儿,无论如何,南山大塘的存在,经常可以为我频繁地怀旧画上一个符号,虽然不圆满,但激情四射。
南山大塘可以容纳十八亩水面,南北走向,蝌蚪形状,北面有一个大石头,像蝌蚪的眼睛。少年的我们常常以石头为目标,展开各种各样的水上竞赛,刺激而荣耀。有人则认为这个造型像八卦,清初这里走出一个总兵,五六百米纵深的总兵府可以作证,一切是《易经》安排好了的!我不懂八卦,我只关注有水无水,如果没有水,一年就要少掉很多快乐。泄洪口就在大塘坝的东侧,原来塘闩是用小翠竹编织的闸门,防止洪水来时,鱼儿跑了。长辈说,原来泄洪口在北侧,一个风水师作怪,收了钱,改了方位,要改变塘尾杨厝和大塘右边张厝的命运。我有记忆之日起,杨厝已经没有人,只是破碎的瓦片和瓷片,可以证明曾经有人在这里居住过。我讨厌那个风水师,同时也怀念那个消失了的杨厝,怀念那些本该和我一样大小的乡邻。南山大塘,也应该是他们的水上乐园。
南山大塘,位于古城南门外三公里远的南山西北面山脚下,原是一条山坑,水里黑色的古树头为证。年年加固加高塘坝,池水越来越满,鱼越养越多。南山张厝,便我的出生地。大塘周围原有黄、杨、马、曹、刘、陆和张等姓氏,在几百年的生存角力中,到解放前夕,只剩下南山陆成乡,南山张则有一半人口前往粮田乡建祠堂移民,杨氏剩下一户人家,刚好官田乡钱氏人家需要“羊”,诚之所至,金石为开,杨家便迁移官田乡,去享受“贵宾”待遇。
我的同辈中,男孩子几乎没有不会游泳的,这都是南山大塘的功劳。我们泡在大塘里,大人基本不管。奶奶说:好教仔汆水①,莫教仔爬树。我们却是汆水爬树两不误,戏称上天入水,快乐无比。当然,危险无处不在,在学汆水过程中,我也曾经差点被淹死,水从鼻入,呛得眼泪汪汪,大喊“救命”。父亲以为我胆怯,淡淡地说:“胆小鬼!”
我是不服的,擦干泪水,再次跳下水中,好奇怪,通过这次呛水,觉得自己能够轻飘飘躺在水面,翻转自如,无师自通了。
俗话说:没有呛水就学不会汆水。奇怪的是,我们一群几十个孩子,再危险,没有一个因为学汆水而淹死,所以说,南山大塘很“干净”。奶奶不赞成我频繁去洗澡,因为洗澡消耗热量多,饿得快,就把留给猪吃的冷粥和番薯吃了。那年代,猪是一个家庭的钱罐子,猪卖了可办大事。
不管怎样,池边钓虾也是我少儿时期的至爱,这不仅仅是一种斗智斗勇的游戏,还可以改善生活,奶奶很鼓励。日上三竿,夕阳西下,我往往约几个小伙伴,先挖蚯蚓,然后用腌草木灰腌死,活的蚯蚓,老虾警惕不吃。老虾长长的钳子,经常把蚯蚓拖进石洞里。硬生生拉不出来,可要把它骗出来,必须花一番工夫呀。好在塘水清澈见底,老虾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钓上来的老虾,奶奶用它煮酸菜,又香又甜。当然,钓到其它小鱼,我也是拿回家的,人不吃,给母鸡吃,母鸡生蛋,奶奶最高兴了。
南山大塘还有一种石螺,剪尾,洗干净,用猪油,在大鼎暴炒,撒盐和鱼露,最后放几片金不换,味道鲜美,至少多吃两碗粥。
有一次,我沉入水中,右手伸进石洞里摸石螺,出来时卡住了手,一番挣扎才脱险,手背血迹斑斑。奶奶心痛地说:“不要抓那么多,或者把螺放开,不就出来了吗?”
我恍然大悟,后来,就没有在这个洞被卡住过。
年稍长,在大塘里捕捞病鱼成了我的拿手好戏。有一个星期天,我和邻居上山捡柴火,站在桉树顶,看见大塘中央有一块白色漂浮物,以为是死鱼,便冲下山跳进塘中,游近一看,是块香蕉皮,我笑了笑,又冲上山继续捡柴火,乐此不疲。
后来,女儿听了问:“要死鱼干吗?”
我笑答:“吃呀。”
女儿说:“爸爸你脑子有问题。”
我没有向她解释,只是不再告诉她,我还有过吃过病猪肉之类的快乐时光。
长大后,我对南山大塘有了新的认识,更显示它的重要性,灌溉,养鱼,肥料,生存,等等。
南山村挂印总兵张瑞汉从奴隶到将军,令人称奇;总兵府三厅四主房、八小厅十六侧房、二水井、一花园、一避暑山庄等等,这样的风景,美仑美奂;把南山大塘衬托得更加蔚蓝壮观,游客络绎不绝,羡慕不己。俗话说,大塘养大鱼。
意味深长的是,北面二里之遥的鲤鱼墩搬平了,从此奶奶耿耿于怀。她认为没有鲤鱼墩挡北风,今后南山张气候至少降低二度。大塘北边是岭岽园,百几十棵古芒果树、龙眼树等等,组成了一个森林公园,四季如春,果实累累,花香鸟语。
如今,南山张老村只住七八个老人,我有一事想不通,如此风景,为什么会被乡亲们抛弃?
有一天,我是肯定会回来的,因为我看到的、想到的不止是“寿比南山”那么抽象而已。或许我会把南山大塘整理和改造一番,也养鱼,也让孩子们来游泳,而且,我当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