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平老县城三饶镇东面,天马山的马尾末端,便是宝塔山,山顶有一座宝塔,称文明塔,高五丈,七层,四面八方,底层周围六丈五尺,厚六尺八寸,门宽三尺二寸,用青砖条块砌成,康熙四十七年饶平知县郭于藩继王益充续建完工,塔顶有剑两把,指向西北方。塔成,郭于藩在塔内树立一块石碑,为《新事隐语》:
天高一望空,山际青如许;悬看本无心,贪多贝则去;横目点离囗,廓上开新宇;竿头竹已非,水草翻无羽;同船话相告,土草合为侣;健儿欠失人,木侧堪乔半。其意:大清县令四川郭于藩造塔建桥。
民间传说,他建塔旨在刺死河口乡蟹祠堂的蟹,破坏饶平风水,这个有待商榷,而喝这里井水而牙齿变黑,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文明塔,三百多年来,承载着饶平人太多的思想感情,前途理想,极尽文字,多少人称颂,多少人忧伤?尤其是外出游子历经千辛万苦归来,塔到故乡到!浑身一震,热泪盈眶,落叶归根,人生一大心愿啊!
我也是千千万万游子中的一个,每当我外出归来,看到文明塔,像一杯山西老陈醋摆在面前,百感交集。我总妄想像祖先张瑞汉一样,当乞丐出去,做将军回来,建总兵府,光宗耀祖,那种心情,就不用说是多么地舒畅啊!然而,梦想很美好,梦醒塔还在。
乙未正月廿三,我又一次回家看望父母,车到象鼻山对面,女儿高兴地说:“妈妈,你看,塔,到家了!”母女你一言我一语。
塔影在心中。
塔到故乡到!多少男儿热情洋溢,多少姑娘唱起《故乡》的歌?
塔山,跟天马山连为一体,低凹处形成垭口,史称御史岭,俗称牛屎岭。半岭内侧有水井一口,井水甘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把垭口高度降低,御史岭陡坡随之下降。也有人说,御史岭门的开通,把“龙脉”斩断。
我认为,风水既是一门学问,更是一个饭碗。
由于种种原因,我好几年没登塔山了,正月廿五上午,外甥女提议登塔山,并证实上山的路已经有人修,不再脏乱差,我欣然接受。山脚下碰见福哥,他也是管理塔山的一员,他粗略介绍一下塔山近况,以及今后的展望,听了皆大欢喜,双腿突然劲足。
从西面的石阶上去,到顶共有八百六十七个台阶。早日扑入眼中致眼泪双流的飞虫已经不见踪影,大概也是邪不压正吧。登山者络绎不绝,不仅老人,更有小孩。我登到半山,就有熟人喜兄和我打招呼,他们夫妇带着孙子下山,蹦蹦跳跳,笑逐颜开。
半山东路,也有二百一十五个台阶,与西路形成为一个行书“人”字。
三百多年来,人们对宝塔和郭于藩的赞美和歌颂,使它成为正义的象征。然而,我从民间所听到的却有一种是对宝塔和郭于藩的诋毁和咒骂,一种不祥之兆的余味吧。一旦登上塔山,就联系上“风水大师”郭于藩,他的题字刻在石碑之中。一个县令,能够在治所“名留青史”,确实不容易,郭于藩以一塔留芳后世,不简单啊!然而,他又得罪了谁呢?
多少次暴风骤雨,多少次人间劫难?宝塔历经沧桑,依然矗立。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一度成为吴大柴的据点,发号施令,御史岭门设卡收税,鱼肉百姓,文明被颠覆。我的长辈必须轮流为这些“白脚仓”①挑饭菜和水上山,还不时受到打骂。
因为风水一流,塔山的四面八方,几乎被人类祖先占领,甚至层层叠叠,热闹非凡。我突然想起:纵有千年文明塔,终须一个土馒头。说来也怪,登山人居然没有半点恐惧心理,喜逐颜开。
塔山东面,是一个山场, 种了不少果树,悠闲的好去处。
塔山南面山脚下,有紫东亭。 《紫东亭碑记》,郭启宏诗、廖温玉书:“铁臂摇而山袒腹,银锄落而地换装,百弯裁而增良视,千丈降而成康庄,大道直可上青天!”
塔山的西面,有来自凤凰山麓的南山溪,溪边原有一座鲤鱼墩,原是乱坟岗,如今烟囱林立,行人如鲫。
至于七榕飞渡,踪影远逝,不提也罢。
塔山的北面,有双流寺新旧址,毗邻着。旧址有《梅溪石碑》:天下大乱,此处无忧;天下大旱,此处半收。双流即双溪,双溪也曾是三饶的别称。每逢做大水,双流处,洪水汹涌,浊浪滔天。双流会合之后,从塔山的东北面流出狮头潭,进入汤溪水库。狮头处便可以看到巍巍宝塔,塔到故乡到!狮头潭这里地势险要,悬崖峭壁,以前是寻短见者伤心之地,一个跟头下去,再无生还之机,曾经长期为人们避而不谈的恐怖水域,如今则是众多钓客垂钓的理想之处。
文明塔的正面,便是我可爱的故乡。我在这里出生,我的童年 ,我的少年,我的“农村大学”,我的喜怒哀乐,通通在这里度过,白天追逐蜻蜓,夜晚数着星星入睡。一口池塘,一条小溪,一片蛙声,几只萤火虫,伴随着我长大。我热爱故乡,就像热爱我的亲人一样。
六岁那年,我就跟着大姐大兄登过塔山,留下来的是满脑子崇敬和恐慌。
2007年,一个星期六上午,同黄冈友人游览塔山,女儿同行。秋高气爽,风高物燥。忘记带水,汗流满面,口渴难忍,我转到塔山后,从一株小树木上取下一大朵“铺盐(植物果实,大小颜色如绿豆,在光合作用下,表面有盐粉)”,分给每人一小朵,吃起来,又咸又酸,浑身抖簌,迅速补充了盐分,眼睛也睁大了,舒服至极,口渴尽解。
恢复精神后,我们又一次仔细地观察起文明塔来。
文明塔,坐东向西,塔门对联:文光已授青藜杖,科第联绵报士心。右侧,《鼎新文明塔碑记》;左侧,《文明塔重修记》……
郭于藩造塔或许无故弄玄虚之处,好事者超常规发泄而已。
塔山下有桥两座,相距十几米。老桥为钢筋混凝土和磐石相结合,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即御史岭大桥,桥面随两端路面倾斜。做为基干民兵,我曾经多夜荷枪实弹参与守桥护桥任务,至今回想起,心潮澎湃,激动不己。九十年代初,上游再建平式钢筋混凝土御史岭大桥。
其实, 我是喜欢登山的,对文明塔更是百看不厌。
随着时光推移,也解开了一个历史之谜。
水利部门科学查验,致使河口一部分人黑牙齿的原因是饮用水氟离子超标,至此,郭于藩已经被误解了三百年,文明塔也就恢复名誉。
今天下午同行的还有母亲、音姑、妹妹、女儿、侄女等等,笑声响起,争相摄影,作为纪念。
站在文明塔的东面,看到的是群山环绕,省道蜿蜒如蛇,从汤溪水库游来;站在文明塔的南面,看到的是天马山得得西行;站在文明塔的西面,收入眼帘,巍峨的凤凰山,高接蓝天;站在文明塔的北面,新丰全貌清晰可见,龙盘而来的塔仔溪,款款而行,令人如痴如醉。
三点多了,县城朋友有约,我便提前下山。
石阶左右,树木葱茏,南风飒飒……
松柏,精神的长辈!
樟树,蛀虫的克星!
刚亩冇②,我的童年,我的木屐声声!
……
塔到故乡到!代代相传,时空虽然改变,可情怀依旧。
①白脚仓:故乡老百姓给国民党反动军队起的绰号。
②刚亩冇:做屐的上等树木,其花蜜也为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