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那年秋,一天午后,苍绿的自然界,生产队间门口,突然来了十一个解放军,我和同伴们高兴得又蹦又跳。解放军叔叔拉着我们,有说有笑。然后,他们跟我父亲说起话来,我们听不懂,那叫普通话。
只要是解放军,不论官与兵,高与低,肥与瘦,我们都高兴,都崇拜,整个山村沸腾了。我着急地想知道,解放军叔叔来我们山村干什么呢?
我追问奶奶,奶奶告诉我:“听你爸讲,解放军是来我们山上取土药材的,你爸懂得草药多,他带队。”
父亲是赤脚医生……
“你应该学乖,叔叔要来我们家煮饭。”奶奶叮咛。
我太激动了,一个又一个的好事落在我家里,我逢人便说,津津乐道,同伴们都不相信,讥讽我是“六O”。
我闷闷不乐,因为时间过得太慢了,恨不得马上就天亮,证实一下奶奶有没有骗人。我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公鸡都啼过三遍了,终于听到有推门声,我的家门很少上闩,只在门内放一个小木桶顶着,以防柴门被风吹开。
看见有手电光,我马上爬起来,奶奶也醒过来,我大声叫唤:“叔叔,您早!”
来了一个解放军,他轻手轻脚,小声地回答:“小鬼,怎么不睡呀?”他说一口潮汕话,发声不一样而已。
奶奶已经起床,点了煤油灯,一边笑一边替我回答:“他都等你一个晚上了。”
“小鬼,长大也当兵去。”
我听了浑身舒畅。
随后,奶奶帮叔叔点火,洗米、洗菜,叔叔不安地说:“大娘,你这样热情地帮我,班长会批评我的。”
奶奶回答,“不怕,我和你班长解释。”
接下来,叔叔问了我的名字,我也问了他的名字,他痛快地回答:“战友们叫我草蜢,你就叫我草蜢叔叔吧。”
朦胧灯光下,草蜢叔叔手长,腿更长,比父亲高多了,他还说他们是汕头海军。煮好了饭菜,草蜢叔叔留下半碗干饭,“给小张吃。”我心头甜滋滋的。
奶奶坚决不同意。早餐后,我马上去找草蜢叔叔,可他们已经出发上山了,中午,他们在山上野炊。我和同伴们坐在下山的路边等,路两旁是杂草、小树,鸟语花香,蚂蚁也咬人。
父亲带解放军叔叔上山去采土药材,我感到特别光荣,仿佛我就长大了,与同伴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对他们发号施令。
下午五点多,解放军叔叔才回来,每人背一大把鸡血藤,刀口的“血”还在滴呢。晚饭,草蜢叔叔又在我家煮,奶奶盛了一碗米加上去,对草蜢叔叔说:“小孩想吃干饭。”草蜢叔叔微笑了,我也微笑了。
我们几个孩子围着他转。草蜢叔叔刮了我一下鼻子,说我是“调皮鬼”,我不生气,相反,我很高兴。
第二天,解放军叔叔十一人分成两队,一队由草蜢叔叔带,父亲一再问他认不认识、记不记得鸡血藤,叫他拿一节鸡血藤在身上作参照物,草蜢叔叔回答说:“大哥,不用,我认识。”
晚上回来后,草蜢叔叔六个人采回来的鸡血藤错了,只能当柴烧。看到草蜢叔叔在班务会上做了自我批评,我心里很难受。
星期天到了,草蜢叔叔他们休息,他还是一个医生,生产队里很多农民来他看病,看病不用钱,给药也不用钱,乡亲们高兴得满脸开花。有一个青年农民张泽,长期胃痛,让草蜢叔叔看了一次,服了三次药,从此康复,感恩不尽。
国庆节那天黄昏前,草蜢叔叔和二个叔叔来到一棵百年芒果树下,耳语几句,围成一圈,把我抱起来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弄得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害怕掉下来;喜的是,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感觉,太爽了。半个小时后,才放我下来。我还站不稳,草蜢叔叔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一分钱硬币,瞄准我的左上衣袋,准确地丢进来。我激动得眼眶发红,可我不敢要,掏出来还给草蜢叔叔,草蜢叔叔生气地说:“你不要,我批评你了。”
回到家中,我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骂我一顿,晚饭后,把我带到草蜢叔叔的休息地,命令我把一分钱还给草蜢叔叔,只见草蜢叔叔跟父亲“吵来吵去“,面红耳赤,结果,还是草蜢叔叔赢了,我终于得到了一分钱,这是一个有点磨边了的硬币。
快乐的日子总是一闪而过,一个月后,草蜢叔叔他们完成任务,要回部队去,我依依不舍,和同伴们跟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走过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