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的五间土坯房,就建在张瑞汉总兵府遗址之上,地基用的是从府墙打下来的灰砖,坚固耐用,建筑方便,要多大就凿多大。萧肃的旗杆夹,离家前墙只三尺远。旗杆夹有二米宽、一丈多深的坚硬基础,也是灰沙夯筑,中间埋着旗杆夹,其露出地面有两米多高。为平行两条克隆的长方体石柱,尾尖三十公分为三棱体,饰有花纹。旗杆柱上下各有两个孔,上为圆孔,下为方孔,相离一尺左右。每当盛夏来到,门口搭起凉棚,旗杆夹就是最坚挺的一脚。凉棚上爬满南瓜、秋瓜蔓叶,吊着一个个红透的南瓜和一条条愤青的秋瓜时,那准是瓜果飘香的季节,农夫也乐。
小时候,我们就在方孔之间横上一木杆,叫几个小玩伴在两柱之间轮流做“穿鸡肠”运动,有人翻不过去,掉了下来,就被笑话一顿,小孩也有自尊心的,一般情况下不敢哭。兄长高一点,他们占据了那两个圆孔,故而经常发生摩擦,一旦“战斗”,我们总是大败而归,父亲和奶奶就站在我一边,兄长吃亏了,我则在一旁乐,兄长小声说改天要报复。
离家后墙十几米处,有一个孤零零的大石门,将军骑马可以自由进出,也只剩下三根大石柱,竖二根,横一根,有官签,不知何字。门板早已不知去向,空荡荡,万斤重担,却风雨不倒。我们经常爬上去玩,走来走去,充当“好汉”。
我们不知道这是总兵府第几道门,父亲说这是第三道门,说他小时候,一重门及二重门嵌入在府墙中,巍然屹立,那才叫壮观威武,高高的台阶,文武双全的戏台……人为的破坏才毁了。有人说,那二个篆刻官签,应该是“福禄”二字。
如今:福禄何处去,府墙向天泣。
中厢房天井中,还有水井两口,苏打味浓了,如果略加处理,还可以饮用,可村民们已用上了自来水,故把水井盖了。
如今的总兵府遗址,住着几个老人。大部分建筑已支离破碎,或者让牛睡觉,或者种莱,或者干脆荒芜。昔日堂皇的府第,如今成了牛棚,令人感慨万千啊。牛,也会很快消失的。历史所开的玩笑,沉重而又诙谐,致人思想梗阻。关牛还不安全,盗牛贼夜间出没,不择手段。
日所见,夜所思,我又不得不想起《红楼梦》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张瑞汉的后裔在哪里,他又埋在何方?无人知道,查不到蛛丝马迹。衣冠冢倒被挖了几个,空空如也。
饶平县志:张瑞汉,南山乡人,署南雄、韶州两府总兵,迁江西南安府总兵,掌伯印,敕赠荣禄大夫,陛授福建汀州府总兵。
南山,即饶平县三饶镇南面的天马山。
饶北人都把总兵府叫做“平南王府”,我没法从书本上找到证据,也许是“平闽王府”,因为张瑞汉是平定福建诏安乌山寨而发迹的,但也查不到半丁点资料。大量的书匾及资料毁于六七十年代,在南山中,很难从文字上找到有关总兵府的蛛丝马迹了。我倒认为,张瑞汉总兵府的建筑规模就是一个王府的规格。
张瑞汉是一个孤儿,原名张宗文,南山张氏九世孙,他如何“从奴隶到将军”的飞跃,又大规模建造“王府”,生卒年月日辰,是人是贼,是清是贪?如今都成了一个谜。
总兵府坐南向北,府前有一口十七八亩水面的池塘,像一颗硕大蓝宝石。总兵府主体结构乃府第式,主体建筑宽三十多米,深四十多米,墙壁、地板全部用贝灰、河沙等材料夯筑,转角处有石条交叉,坚久耐用,美观大方。入地墙基宽三尺,露面墙脚为一尺二寸,墙尾八寸。相传总兵府毁于乌山寨的“贼仔贼孙”,而大量府墙则毁干公社化时期,桃子园溪裁弯取直建设水利工程采用了总兵府凿下来的大量墙体和石材。除了主体建筑之外,还有宽阔的花园、避暑山庄、凉亭、水阁、金鱼池等等,据说避暑山庄的屋顶盖的是琉璃瓦,山庄后的山泉水,清澈如镜,带着小狗虾冲冲从瓦槽中流过,然后冲进金鲫池,游鱼乐哉!
相传,张总兵原意要把总兵府建于城内今打破鼓一带,与县衙毗邻。替他回乡督造“王府”的总管收受了贿赂,终于自作主张把总兵府建造在张瑞汉的出生地。南山乡那时才一、二十丁口,以至于张瑞汉死后,总兵府被毁而没有人敢于出来抵抗。
从总兵府大门到避暑山庄,足足有五六百米深,如今地基概貌还清晰可见,建筑的规模及设计构造美仑美奂,令人叹为观止。
据说,以前张竞生博士每次进县城办事,总抽空观看总兵府,尤其是百几十块牌匾,更是情有独钟。
九十年代初,我回到故乡,发现门口的旗杆夹及屋后的大石门也被撬掉,孤零零又残缺不全地躺在臭水沟边,令人感到惋惜又无可奈何。叹息声中,也许这就是历史吧。
父母还住在土坯房中,总兵府内。随着年龄增长,每次回家,我先在父母家中喝了茶,后总要在府前府后走一走、看一看、望一望那谜宫一般的交叉灰墙,还有那九曲回肠似地排水沟,参天果树的后花园,没有水的金鲫池……。心中五味俱全,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随着八十年代初总兵府门匾的失落,族谱失踪,关于总兵府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也就彻底消失了。从此,总兵府遗留下来的已荡然无存,还有的,就是那几片高高的府墙,黑着脸,迎风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