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儿时代,民间所受教育,凡人一旦去世就是“鬼”,坟墓就是鬼的居住地,见到村后山上的所有坟墓,我都怕,唯一一处例外。
那就是“郭罗何……”
一、简述
下面是郭、罗、何三公墓的共同石碑:
清 清 清
顯 顯 顯
考 考 考
儒
林
郎
敦 謙 志
義 達 高
和 安 少
清 齐 梯
羅 郭 何
公 公 公
之 之 之
墓 墓 墓
这块石碑很普通,跟其它石碑没什么两样,高50cm左右,宽30cm左右,字体被祭祖的后人染成红色,容易辨认,其后裔去年秋后扫墓插的香枝还烧剩半截,刈掉的杂草却已经长出一、二尺长,秋风下微微摇晃,证明时间的轮回。
小时候,听长辈说,天地间有阴阳两界,有人鬼之分,有男女之别,有贫富之差,等等,才构成了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人住在阳处,即房屋;鬼住在阴处,即坟墓。人死后就变成鬼,鬼东西人眼看不见,除非大脑有病。小时候都怕鬼,也就怕坟墓,远远地绕道而行。平日里,有时候迫不得已走近贮藏棺材的角落,心哆嗦,手脚也哆嗦。坟墓是装棺材的地方,棺材是装鬼的地方,谁不哆嗦?我也就傻想,千变万化,人死后非变成鬼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鬼火往往从坟墓里钻出来,追赶仇人。仇人走得快,鬼火追的更快,吓都吓死啦。还好,我还从来就没有碰到鬼火。
小时候,看电影后就有了认识,敌人就是鬼,到处有标语曰:打倒日本鬼子!
傍晚,特别害怕大人讲鬼的故事,文化人讲《聊斋》的故事。
长辈说,等到人不怕鬼的时候,人也就差不多接近做鬼啦。做人的时间太短,做鬼的时间则太长,因此,做人寂寞,做鬼更寂寞。因此,经常出常鬼捉弄人的事情。做人的时候,往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何况鬼乎。鬼跟鬼也是有仇恨的,因此,凡是鬼,轻易不会住在一起。
要做到人死后埋在一起“鬼混”,还被活人善意地探望,祭拜,议论,赞叹,悬念,佩服,惦记,等等,谈何容易?真的达到那境界,鬼也就成精了,诸如狐狸精之类。
冥冥之界,人死后要变成人不怕的鬼,还要让人喜欢,亲近,崇拜,示范,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呵!就有一座坟墓,如此这般,埋着三个死人的遗骸,那就是上面石碑上刻的郭、罗、何三公墓,民间俗称“郭罗何”。
令人难以置信,我从小就不怕郭、罗、何三公墓,坚信这里的鬼是善良的鬼,不害怕,相反,经常三、五结伴去“郭罗何”游玩,好像去亲戚家吃糖果。不仅孩子们去,更多是大人们去,指指点点,高谈阔论。墓地眼前一望无际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百看不厌。人们还相争把耳朵贴在石碑上倾听,倾听来自石碑里微妙的声音,仿佛里面正赶一场特殊的音乐会。
郭、罗、何三公究竟使用什么法术?保证自己埋葬的坟墓不遭盗挖,还促成本来人们害怕的坟墓变成一个景点,历来也是活人苦苦探寻的原因。
很多问号在脑际回旋,历代人不得其解,我也不得其解。
为什么郭、罗、何三公会埋在一起?他们不吵架吗?他们为什么要埋在那么险要的地方?仿佛一夫当关,万人莫开。为什么人们不害怕?墓碑后室为什么会传出来如此动人的乐声……
二、地理环境
神奇的潮汕,灵秀的山水,奇特的人文景观,历史的扑朔迷离,故事的精彩纷呈,就像一条传说的“美人鱼”,能够想象却捉摸不定,令人想入非非,腾云驾雾。
潮汕神奇的饶平老县城,群山环抱之中,有一座古墓,非亲非故的郭、罗、何三公合葬墓,世所罕见。
古城三饶县治476年,风景如画。众多景物之中,三饶有一座山名字叫做南山,又名天马山,饶平古县城八景(天马山、妇房山、待诏山、尊君山、望海三庵、双流寺、七榕成桥、文明塔)之一。说不尽文人墨客的奢华,说不完老百姓的智慧之门。
明末清初,天马山下南山乡出了一位将军张瑞汉,传说他骑天马而去,成就一番事业,任南雄、韶州两府总兵,迁江西南安府总兵,掌伯印,敕赠荣禄大夫,陛授福建汀州府总兵。如今天马山下,总兵府(又传平南王府,潮州知府所赠府匾上书,此匾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毁灭)遗址尚在,气势宏伟,抚今追昔,令人感慨万千。
天马山状似雄性天马,昂首阔步,向西奔驰,仿佛飞向那烽火连天的战场,一将功成万骨枯。
天马山海拨三百多米,长一千多米,属于凤凰山脉旁支,山顶有挺拔的桉树,就像一排马鬃,随风飘逸。马头及马脊处,有国民党杂牌军吴大柴挖的战壕遗址,据说他平时对百姓耀武扬威,战争一开始,却弃壕而逃。
马尾下,就是令人亡魂丧胆的狮头潭,对面象鼻山,故有“狮象把水口,鲤鱼顺水走”的民谚。狮头潭磐石如钢,潭水深不见底,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自古以来,这潭便是山里妇女自杀的魔窟,洪水来到,声音如雷,冤魂袅袅。当地居民传说,三年轮一回,每当一个水鬼可以“超生”的时候,另一个注定要当水鬼的人就会鬼使神差来狮头潭跳水身亡。少女失恋,少妇失宠,老妇失养,唉,多为苦难中人。上游怪石嶙峋,河水湍急,白浪滔天,涛声怒吼。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一捕鱼老人阿丑,胆大泡天,潜入狮头潭洞穴中,迷失方向,钻入洞中。别有洞天,河水潺潺。阿丑在洞中一礼拜,宛如置身音乐殿堂,饿了吃生鱼,渴了渴河水。后来抓住龟尾巴,跟一只千年老龟钻出来,回到家,家里人已经帮他做头七。阿丑去过“地狱”的故事,街头巷尾,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越传越玄。如今,狮头潭已经成为人们垂钓的好地方,鲤鱼,鲶鱼,鲮鱼,等等。还有一只大龟,八十多斤,经常上岸考验人类,不知道是不是救出阿丑那只龟?人们从不伤害它,还称它为神龟,背上刻字留念。
狮头潭下有一码头,史称溪头,现有溪头村,村民姓黄和曹等。解放前,没有汽车,脚夫云集,到码头挑货物,史称“挑肩头”,也叫“挑溪头”。1958年筑汤溪水库后,码头失去功能,挑肩头逐渐被世人遗忘,因为现在不兴忆苦思甜了。
狮头潭上方五六十米处,浮、三线省道盘山公路从这里通过,再前行几百米,是鼎鼎大名的御史岭和文明塔,这儿也充满血泪辛酸的故事。解放前,吴大柴兵在这里设卡收税,一筛“鱼饭”抽三个,老百姓怨声截道。御史岭门的左边是天马山,右边是宝塔山,宝塔如椽,记录着三饶人民几百年的兴衰更替,如梦人生。
天马山的南面山坡下,有创石村,新张村,还有六、七十年代热火朝天的红山农场,一帮小伙子和一帮小姑娘在这里战天斗地,也产生了不少爱情故事,当然,也有不如意事。天马山的北面山坡下,有南山乡,也是我可爱的故乡。有一山泉,穿过南山乡祠堂的地下中轴,涓涓细流,流出石溜,淙淙作响,清冽甘甜,泡工夫茶特佳,史称“天马尿”。
天马山的上半山,保持原生状态,长满松柏,山梨,等等。下半山,已是百果园,杨梅,枇杷,龙眼,荔枝,橄榄,芒果,乌榄,枸椽,香蕉,等等,瓜果飘香,一年四季,轮番登台。
朋友们,吃不吃杨梅啊,这时候,杨梅已经熟了,有黑有红,有红有黄,又甜又酸。
朋友们,与其流口水,不如来做客。
登山的人,只要望一眼杨梅树,口水欲滴,浑身舒畅,体力大振。三国时期,曹操军队望梅止渴的故事,应该是这样吧。
登山去哪里?去参观郭、罗、何三公墓,看一看风景是否依旧,听一听墓碑上还能不能传出那美妙的声音?
郭、罗、何三公墓就筑于天马山两条马后腿的中间,马后是也!
三、登山
大雨刚走,太阳还不想出来,天空阴沉沉,像后娘的脸。
我摩拳擦掌,穿上布鞋,束紧鞋带。看一下时间,下午三点半钟。
招呼二侄子:“小弟,我们去‘郭罗何’!”
在我的乡里,“郭罗何”不仅是那座坟墓的名字,也代表了坟墓周围那片地方的山名,妇孺皆知。
“老天还要下雨吧。二叔,去郭罗何干什么?”二侄子一边担心一边好奇地问。
“不怕,我们带雨伞。”我意已决,对他说,“去登山,也去探密。”
“你二叔都不怕,你怕什么!有时侯,来来回回,你一天都跑了几趟大山。”大嫂笑着插话,激将儿子。
“好吧。”二侄子站起来,随脚穿上一双草绿色布鞋,窗边拿了雨伞跟我走。
“要不要带水去?带水去吧。你二叔好久没爬山啦。”大嫂又吩咐。
二侄子用眼睛征询我的意见,傻笑着。
“去小店买吧。”我回答。
路过小店门口,店门紧闭。邻居说,店小二去市场进货,女主人回越南办事。算了,暂时不口渴。
从大路走,这条三米宽的山路,“S”形盘旋而上,十几年前由一个伐木人开辟,弯弯曲曲,如今年久失修,荆棘丛生。路边二、三米高的硬芒,锋利的叶齿,经常把脸面、手盘割破,汗水染过,又痒又痛。我想起鲁班,佩服他。侄子不知道鲁班是谁,他不用知道。还有八十年代“入侵”的美国刺,长势疯狂,横行霸道,一副强盗的嘴脸。
大路从百果园之间穿过,有两千来米长,宛蜒如蛇。
走了一百多米捷径,没有路,眼前尽是陡峭石板,只能千辛万难的攀登。我跟在侄儿的屁股后头,不敢开口。
气喘如牛,心跳加快,因为我早日的不辞而别,如今的大山几乎把我遗忘。
路到尽头,凭记忆再往上摸索,电讯信号铁塔是我们的参照物。
二侄子说:“二叔,‘郭罗何’就在铁塔的旁边。”
二侄子对这片山头了若指掌,如走平地,天马山早已经被他彻底征服,有时候,野猪也跑不过他。
歇歇停停,口渴难忍。心跳加剧,迈步艰难。挥汗如雨,双脚颤抖。这时候,才显出水的力量。没有水,心头慌。
二侄子轻轻松松,不屑一顾,停不停无所谓。他怜悯地问:“二叔,要不要我返回去摘杨梅?”
我摇头,但只听杨梅二字,口中已生津液,难道二侄子也知道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事?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一上山,二侄子灵活得像一头黄獐,像一头野山猪,不,黄獐和野山猪经常是他的手下败将。
我经常在思考,人生几十年,做一个健康、快乐、简单的农民,还是做一个孤独、烦恼、百病缠身的富翁?
二侄子活得自由自在,很少烦恼,身体健康。他怕生人,一见生人就走开;他不怕动物,动物见他就狂跑,却经常成了他的阶下囚。
路到尽头,上边已没路可走。小时侯,我经常上下自如、崎岖不平的一尺多宽山路已经不见踪影。
鲁迅说,路是人走出来的。
没有人走,也就没有了路。
二侄子不知道鲁迅是什么人,他憨笑问:“二叔,鲁班和鲁迅二人是不是兄弟俩?是吧,都姓鲁。”
我哈哈大笑。树上的鸟也一起笑。
脚边有几株红色的磨菇,彩色的漂亮,引诱着,献殷勤,却是剧毒。
没路也要上,总不能就这样失败走回头。
糟糕的是,雨又来了,嘀嘀嗒嗒。
我停歇一支烟,恢复了体力,跟在二侄子身后,抓着小树或藤蔓,深一脚浅一脚往上爬。
几次差点滑倒,好在我登山的技巧还在,这叫做少年功夫老来用。
小时候,我们南山的孩子们都是登山好手,赤脚,像猴子们一样玩耍和飞翔。南山,是我童年的天堂。每年的夏秋季节,野果成熟,任凭我们采摘和品尝,林檎,多能,等等,其乐无穷。每年八月草冬,半饥半饿,砍柴刈草,肩头磨破,脚底水泡,痛如刀割,不下火线。在这座山头,我们留下了无数的汗水,却改变不了祖祖辈辈都一样艰难的命运。如今,荒山变成百果园,这是鬼也预料不到的事情啊!
如今山上的干柴早已没人捡,山上的草早已没人刈,看着柴草腐烂,心痛。南山乡的生活燃料也在迅速演变:柴、草——蜂窝煤——石油气——电磁设备。女人已经在繁重体力中解脱,走进了工厂,当家作主人,成了工业世界的主力军,家庭生活顶梁柱。
突然,又一只小鸟叽叽咕咕叫,鸣不平,我们入侵了它的领地,它在抗议。我不管,它毫无办法对抗。在这里,好像我是“美国”,它是“阿富汗”。
再经过十分钟攀登,铁塔就在眼前,郭、罗、何墓应该不远,顿时精神倍增,双腿强劲。
二侄子蹦蹦跳跳,东瞧瞧,西看看,没有疲劳,没有负担,快乐无边,无忧无虑,千万个为什么问个不停,仿佛他二叔我是一个万能之人,好在他的提问暂时没把我难倒。
成片的九节茶花、栀子花等等,白茫茫,闻一闻,香气扑鼻,提神醒脑。
二侄子站在铁塔北面二十米处,惊叫一声:“二叔,‘郭罗何’到!”
仿佛一个舞台:风声雨声,夹带着闪电雷声,如战马奔驰,冲锋陷阵。
四、风景如画
看看自己,干衣服变成了湿衣服,白衣服变成了黑衣服,头发湿漉漉,汗水流在脸上,痒痒的,一抓一大把。满身湿透,像一只落汤鸡,却感觉凉爽之极,痛快。
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感冒的病灶?考验着我的低抗能力,最近还在服药,牙痛已经一月有余,口舌生疮、腰酸脚痛等杂病不断。
三步改成两步走,当我看到郭罗何,仿佛发现了一处地下宝藏,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心满意足,浑身舒畅,疲劳丢了一大半。
喘过几口粗气,我决定坐在墓碑前休息一下,恢复体力。
坐在墓碑前,环顾左右,只看到周围直径五十米的草木,抬头望,万里天空,无边无际,毫无阻挡。我的人生,第一次领略到苍天的伟大和宽容,顿使我心胸开阔,浮思连篇。天上闪电条条,雷声滚滚,雨声沙沙,风云变幻,历史记录就在上空播演。
想象着。如果没有下雨,晴空万里,偶有白云,点缀而已。一到傍晚,有时月明星稀,有时繁星密布,银河尽收眼前。牛郎织女,启明星,七姑星,等等,都是郭、罗、何三公的忠实朋友。
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强食弱肉,没有忘恩负义,没有见钱眼开,没有见异思迁,没有黑心老板,没有血汗工厂,没有贪官汙吏,没有东莞模式……
一切罪大恶极、罪孽深重、罪责难逃的事情,通通从这里滚开,不着边际。
这里除了美丽,还是美丽;这里除了义气,还是义气;这里除了翠绿,还是翠绿;这里除了虫鸣鸟唱,还是虫鸣鸟唱。偶尔人类造访,也是一片好心肠。
扑朔迷离,各取所需。
二侄子总是闲不住,他从不把雨伞打开,任由风吹雨打,悠然自得,奇思异想,天真烂漫。
“注意感冒。”我警告。
“我还不知道感冒乜个(啥东西)?”二侄子颇为自负地回答。
二侄子站在外围石栏,眼眺北方,他看到什么呢?。
若要观看人间闹剧,田园变幻,四季换防,河流满枯,不妨走出十来步,来到外围石栏,或站或坐,一座座人间戏台尽收眼帘,一幕幕悲欢离合如潮水涌过,一个个人物故事精彩无比。
高处,从近至远,首先收入眼底的是宝塔山,望海岭山,尊君山,等等。大部分山头,早日高耸入云的树木,已经被砍光、烧光、卖光,代之而起的是种植速生桉树,据说是合板、造纸的好材料。一群群暴发户,在这一片片或贫瘠或肥沃的山头上,演绎着一个个发财梦,醉生梦死。
底处,从西往北,首先收入眼底的是南新工业区,龙船大道,三饶市区,大庵口工业区,粮田工业区,新丰镇工业区及居民区,等等。建筑如拳,汽车如虫,行人如蚁,忙忙碌碌。一个个陶瓷厂,出产了一大批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而且承载着处心积虑的官僚们升官发财的美梦,承载着成千上万家庭走向富丽堂皇的前景,可谓责任重大。
从西向东,发源于凤凰山麓,途经梅峰、外宫、石壁、新塘、下坝、溪尾、田饶、老厝、灰楼的南山溪;从西向东,发源于大埔山脉,途经韩江林场、溪西、金山的东门溪;发源于九峰山脉,途经茂芝、新丰、马岗的塔仔溪。东门溪和塔仔溪在东门溪口合流,流经宝塔山的东北面,跟南山溪合作,史称双流峡,有双流寺为证。然后扭头奔向狮头潭,浩浩荡荡,注入碧波万顷的汤溪水库。
据说双流寺建于宋朝,具体时间不详。双流寺后山腰,有两个大石头,好事者雕有《梅溪石刻》:天下大旱,此处半收;天下大乱,此处无忧。南宋状元、龙图阁大学士王十朋旅居三饶金山精舍时所题。且断言此地不久将置县,果真如此,明成化十三年置饶平县治,取“富饶”与“太平”之义,定址于三饶,从此,王十朋在潮汕声名大振,据说仅次于韩愈(唐朝)。
我和二侄子并排站在一起,向北腑瞰,欣赏着眼前的美丽河山。此情此景,梅雨绵绵,微风吹斜,有如观看海市蜃楼,雾中仙境,朦胧之至,令人如痴如醉,目不暇接,心潮起伏。若是晴朗的春天,炎热的秋天,寒流的冬天,在此观景,更是一番人间百态,喜怒哀乐,自然规律……
终于,暂入佳境,任其风吹雨淋,忘记了风雨为何物,思绪飞往远方,没有荒唐,没有灾难。
至此,也许郭、罗、何三公才真正懂得人生及财富的真正含义!
五、结构
郭、罗、何三公墓虽然筑造于峭壁之上,悬崖之边,却稳如泰山,风雨不倒。
郭、罗、何三公墓占地面积大约100平方米,呈扇形,后斜坡地跟前平地形成150度,分外围与内围两部分。外围用山石筑就,至内围四米左右,泥土地,杂草丛生,有的还开着几寸高白色小花,像一支支小火箭。蹲下来仔细一看,不像半边莲。半边莲是草药,医治早期肿瘤术后有奇效。
郭、罗、何三公是否死于肿瘤?我脑际突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古代无肿瘤!”二侄子否认。
“你怎知道?”我笑问。
“听老山柑说的。”二侄子举证
我基本同意二侄子的说法,但不相信古代没肿瘤。
二侄子一双丹凤眼,往耳顶方向斜长,耿耿有神,他的单纯,令我羡慕。他衣袋里很少有一块钱,除非去理发,才向父母要了五块钱,也不一定是放在衣袋里,多半是揣在手里,害怕丢了。他不要钱,也不花钱,更不计较钱,衣服都是父母买的,买什么穿什么,都合适。他今天穿一条黑色牛仔裤,穿一个黑色圆领短袖T恤衫。
“二叔,‘郭罗何’他们有钱吗?是不是千万富翁?”二侄子突然问。
“当然有钱,才能做这么好的风水。”我简单回答。
“他们现在有没有钱?”二侄子再问。
“富不敌三代,风水轮流转。”我也说。
“那他们如今只剩下这座坟墓和响声而已。”二侄子说完倒下身体,侧身把耳朵贴紧墓碑,聚精会神地倾听。
我不想跟侄子探讨更深奥的话题,开始计算“郭罗何”内围的灰砖块数。
内围坟墓像一张特大太师椅,由十块灰沙砖圈砌而成,后背一块是弧形,左右对称各四块长方体灰砖排列,一米五至一米二高,前面一块一米高长方体灰砖横躺。低、中、高分三级往后推,低级宽三米左右,低级处,是一个深一米左右的水槽。中级宽二米左右,高级宽一点五米左右。第三级就是竖起墓碑的地方,墓碑凹入二十厘米左右,左右灰砖高五十厘米左右,上盖一块方石。墓碑后灰沙结构的墓道通进山体,像一个埋在地里的大音箱。这座坟墓,应该是二次埋葬。地面和围墙均是灰沙浇铸结构,坚固耐蚀。
“二叔,你来听,轰轰隆隆,像锣鼓,响声不断。”二侄子站起来邀请说。
我坐到台面,把头伸进凹槽,把右耳贴在墓碑上,美妙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
这块墓碑是重装的,“清”字没有圆圈,“顯”字的左结构写成“显”字,石面也比较鲜艳。原来的墓碑,据说被毁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收破烂的,误听人言,相信郭、罗、何墓碑内有金银财宝,故撬开。
六、响声
郭、罗、何三公墓最吸引人的地方,一为风景,二为响声,三为合葬,尤其响声,优美旋律,令人倾倒。怪就怪在,这响声,不是天天有。狮头潭发大水,声势浩大,响声就可以听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们就发现了郭、罗、何三公墓石碑后的响声?不管什么时候,反正已经一代一代传了下来,还会一代一代传下去,虽然没有答案,人们都兴致勃勃,乐此不疲。
郭、罗、何三公墓石碑上传出来的声响,令人困惑,却充满亲切和期待。那优美的旋律,仿佛来之遥远的战场,天兵天将,三军操练,军乐齐鸣;来自郭、罗、何三公墓石碑上的声音;像一艘远行的航船,劈波斩浪;像一条地下河,河水奔腾而过,惊涛骇浪;像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疯狂咆哮;像一场特殊的音乐会,弦乐长鸣,锣鼓喧天;仿佛蛟龙搭乘地铁刚从远方回来,满载而归……
白天黑夜,阴阳圆缺,涛声依旧,连续不断,令人如痴如醉,一听再听,忘记烦恼,恍若梦中。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如此优美的声音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各种各样的猜测、解答和传说,更增添了郭、罗、何三公墓的神祕感。
以前,每当我来到郭、罗、何三公墓,无禁无忌,来去自然,仿佛去闯一座迷宫,逛一个公园,抑或去赴三个长辈的一餐丰盛午宴。平日里,走近那个坟墓都要挨骂,惟独去郭罗何三公墓玩耍,不仅没挨骂,父亲还会问:“听到声音没有?”
听到了!
皆大欢喜。
接着,父亲把从他父亲那里听来的又杂和着自己成熟或不成熟的感知,一古脑儿移交给我,令我异常兴奋,飘飘欲仙。父亲严肃苛刻的另一面,原来也有慈祥和可爱。
啊!郭、罗、何三公墓,你们的创举,令后人鼓掌;你们的妙计,令后人不如;你们的行动,令后人赞叹;你们的设计,令后人折服……
普天之下,有哪一座普通坟墓能有这么多外人拜访、猜想、感叹?已经有多少人参观了这个古墓,还有多少人要来参观这个古墓?一个未知数,无人知晓。
这十块灰砖,就是十块魔方,依山堆放,简简单单,却制造了一个新的“哥德巴赫猜想”,构筑了一个没人解开的谜团。一望无际的蓝天,洁白的云彩,红色的彩霞,也只是郭、罗、何三公眼前的衣裳。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似苍狗。
这里,天、地、墓三合一,奏出一串串优雅的音符。
要说郭、罗、何三公墓的响声不奇怪,为何天马山上万千的坟墓不会发出这种微妙的乐章?这种声音从何而来?为何孩子们惟独不怕这座奇特的古墓,反而向往之?
仿佛郭、罗、何三位长者就站在眼前,白发长须,谆谆告诫,促膝谈心,循循善诱,指点迷津,解决疑难……
如今已是斑斓世界,百花灿烂,郭、罗、何三公墓却依然故我,不卑不亢,笑对青天。
墓后不远处的高耸铁塔,发射出强烈的信号,同时发送无限快乐。
我摸出手机一看,信号满格。
风雨兼程,天空的后娘脸还没有换掉,但已经阻碍不住我的热情洋溢。
没有雷声的时候,为了万无一失,我再次贴在墓碑上倾听,依然声浪如潮,音调清晰,而非错觉。
七、山人所云
南山人云,七彩南山,千奇百怪,尤其是郭、罗、何三公墓为最,生为人杰,死更精彩。
郭、罗、何三公墓,即郭、罗、何三公死后同穴也!正所谓义薄云天,博大胸怀,平分大自然秋色,感人肺腑。
郭、罗、何三公墓的中央,即“清顯考儒林郎謙達安齊郭公之墓”,儒林郎,文散官名。隋文帝置,在八郎(见“朝议郎”)中位第七。炀帝时罢。唐为文官第二十六阶,正九品上。宋正九品上。元丰改制用以代节度、观察掌书记,支使,防御判官、团练判官。后定为第三十二阶。金正七品下。元从六品。明从六品初授承务郎,儒生出身者升授儒林郎,吏员出身者升授宣德郎。清从六品授儒林郎,吏员出身者授宣德郎。
据南山人祖祖辈辈传,大埔郭公进入老年后,为了子孙后代永保男大夫、女夫人地位,永享富足之乐,永续人间美梦,不亦乐乎!风水,在潮汕,自古以来,占据着人们或阳或阴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什么是风水?
“风水”一词来源于郭璞《葬经》中所云“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即与地脉、地形有关的“生气”。
《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定义风水的:“风水指住宅基地、坟地等的地理形势,如山脉、山水的方向等。迷信的人认为风水好坏可以影响其家族、子孙的盛衰吉凶。”
《辞海》是这样定义的:“风水是旧中国的一种迷信,认为住宅基地或坟地周围的风向水流等形势,能招致住者或葬者一家的祸福。”
易经与风水学的区别:风水是指住宅基地、坟地等的地理形势,如山脉、山水的方向等的中国古代方术;易经是一门古代哲学,两者不可混淆。
郭公遂隆重行礼,委托风水大师罗公遍寻各处山水灵秀之地,画龙点睛之穴,作为身后永久下葬之地,庇护千子万孙,蒸蒸日上。罗公早年周游四方,阅尽山保秀色,观罢万山风景,言论头头是道,凡事逢凶化吉,远近闻名。
有日,罗公行至饶平八景之一天马山,足踏南山,连吟元代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功夫不负有心人,罗公终于发现马后一穴,几番论证,属绝妙风水宝地,大富大贵,子孙繁衍,喜上眉梢,遂筑阴堆生记为证,他人不得干予。
罗公上报郭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郭公喜不自禁,重酬罗公。
罗公谢绝,扬言百年之后,欲与郭公同穴葬之,郭公欣然应允,阴间有人作伴,一大乐事,何况罗公也是饱学之士,风流倜傥。
生死相约,不得更改。
择良辰吉日,郭公和罗公遂请侠仪之人风水设计建造大师何公帮助建造阴殿,何公建造坟墓日久,对风水奥妙也深有认识,对马后此地感叹不止,赞不绝口,故盟生身后也葬此穴的想法,想不到把此想法告诉郭公和罗公后,不仅没有受到拒绝,还受到热情接纳。
三公联盟,气味相投,义无反顾,永不反悔,山盟海誓:有福共享,有难共当。
随后,何公根据地形,倾注平生所学,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建造出一座简单、朴实、科学的响墓,令人惊奇不已。
从比,郭、罗、何三公墓,仙家名气,人所共仰,闻名天下。
八、下山
视线变短,天色朦胧,雨又越来越大,该记的已记,该画的已画。我看看时间,近五点。便吩咐二侄子:“时间不早,‘郭罗何’又不请客,我们回家吧。”
“回吧。”二侄子附和说,他一惯随和的脾气。
我把手机关掉,把笔记本藏好。
奇怪,居然找不到来时的山路,便找个向北的大概方向摸索而大胆下山。
天马山上半山虽然荆棘丛生,草木茂盛,无路可循,白天却没有野山猪,没有黄獐,更没有蟒蛇,南山乡人说,蟒蛇弹琴不亚于琴师,抑扬顿挫,优美动听,故又名“琴蛇”。解放前可以经常听到,据说现在这些琴蛇害怕被人吃掉,钻进狮头潭的石洞里了。一到晚上,野山猪奔驰三五百里路,来吃南山乡人的农作物,诸如番薯,稻谷,还吃桃、李、柰和竹笋,高手。吃不完就用猪头、猪牙把农作物犁掉,真的比铁犁还犁的干净。农夫对此恨得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摇头叹息。他们把野山猪叫做“飞毛腿”,不管悬崖绝壁,行走如飞,人类永远赶不上它们。野山猪浑身硬毛,皮肤极其粗糙,丑陋是山猪一大生存法宝。
二侄子经常用几节尼龙绳,在天马山下套,居然也套了一二头野山猪,野山猪力大无穷,灵活多变,对人怒吼,头撬脚踢。二侄子经常在天马山活动,故路径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回家。
“有刺,二叔。”
“有坑,二叔!”
唯独没有牛粪……
二侄子走在前面探路,碰到障碍物,总不忘提示我。
千年不变的规律,上山容易下山难。
山坡泥滑,杂草丛生,树丫乱穿,口渴喉干,双脚发软,没法举伞,风吹雨淋,满身冒气,像一颗“炸弹”。
好不容易溜到大路,松了一口气,抖抖身上的雨水,感慨良多。叔侄相觑,哈哈大乐。
“二叔,吃不吃杨梅?”二侄子笑问。
“吃!上山没吃下山补吃,多吃点。”我回答。
走近茂盛的杨梅树,一群拳头大的鸟儿也在吃杨梅,一见我们就吱吱叫,抗议我们入侵。它们衡量后,不情愿地飞走了,站在一棵龙眼树上,咒骂不停,仿佛有一股“有仇不报非君子”的气概。其实,我们一走,它们就可以回来。
杨梅有深红色、浅红色、浅黄色,深红色——甜,浅红色——又甜又酸,浅黄色——酸。我喜欢吃浅红色的杨梅,我一口气吃了二十多颗杨梅,顿时满嘴津液,从头舒服到脚,一阵阵颤抖的感觉。
此时若再爬一次“郭罗何”,我的体力绰绰有余。
再吃二十多颗杨梅后,我依依不舍地告别这片山。
一个弯曲处,本想下去凹处拜祭一下逝世四十多年的母亲,可风雨越来越大,加上后天就是母亲(农历四月二十四日)忌日,故转身下山。母亲,再见!
回到家中,跨入卫生间,马上洗一个香喷喷、热腾腾的热水澡,驱赶寒气……
接下来,已是晚饭时纷。
是夜,当邻居们知道我又去参观“郭罗何”,纷纷上门来喝茶,询问郭、罗、何三公墓的近况,投来羡慕和赞许的眼光,并要求说:“下次去,招呼一声。”
……
睡得好香,郭、罗、何三公居然降临我的梦乡,腾云驾雾,向我招手。
朋友们,谁想上山参观“郭罗何”?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