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当我懒惰、贪玩而没完成扫地和洗菜的家务时,奶奶就一边批评一边忆苦:“我十岁就跟母亲去担溪头,每次担半块豆饼,四十斤大秤。”我玩我的,把奶奶的话当成耳边风。
溪头,望文生义即溪之源头,其实不然,黄冈河在饶平境内发源,在饶平境内出海,溪头此地仍只是河流中部。昔年,溪头是饶平县境内货物运输水陆转换的中转站,下游货物至此卸船后肩挑北上饶城各商行,有的再转运高陂、大埔、樟树等地;上游货物肩挑至此装船顺流而下,史称溪头埠,挑夫来往作业,俗称担溪头。
广义说,溪头是一个行政村,包含溪头、内曹和大山三个自然村;狭义来说,溪头只是一个自然村,即主村而已。溪头还有新老之分,老溪头已经淹没在万顷碧波中,新溪头离汤溪副坝十公里,离三饶楼六公里。相当长时间内,因担溪头行业的存在,至三饶这段路尽是挑夫的身影和汗水。溪头和三饶地域只一山之隔,同说潮州方言,口音及用词却有了区别。交谈时,若问溪头人“做仔”(意思是如何),回答则是“做孙”,闹出不少笑话。省道从村前涉水而行,截出一个小湖。溪头老屋坐西向东,近景乃绿水世界,盆景似的青山点缀其中;远眺是尖峰山,日出的地方,早晨一幅画,傍晚一张图,或光芒四射,或金色余晖。新村坐北朝南,门口一小湖,对面有山挡住眼光。
溪头也是水库移民村,1958年建水库时村民均外迁,1960年移回老家上方山坡重建家园,溪头有黄、吕、曹三姓,内曹有曹、黄、林三姓,大山住的是陈姓,村民于明清时期迁此定居。
明弘治八年(公元1495年),饶平知县阳宏组织民工开凿溪头至溪口河道乱石,疏通水道,历时二个月,从此,黄冈船只可直达溪头。后人称该河段为“阳公溪”,以其纪念。由周瑛撰《阳公溪碑记》立于溪头埠,碑文载入《潮州府志》。三饶至溪头河段,因河道险峻,乱石纵横,无法开展水路运输,溪头中转埠场,一时热闹兴盛,木船、竹排上忙忙碌碌,码头人来人往,店铺应运而生。担溪头一次所得工钱,少则买三五斤大米,多则买七八斤大米。在那艰难年代,担溪头确实也是老百姓一种简单而有效的谋生职业。相当长时间,这里的老百姓,不管如何翻来覆去,心中只剩下“活着”二字。
担溪头和客区的“担高陂”一样,戴上竹笠,腰缠浴巾,肩负重担,努力前行。所需工具为扁担、竹筐、八落索、搭钩、竹槌、竹箩等简单工具,有男有女,或担、或杠、或抬,把物资送往目的地。运输工具看似简陋,细微处与普通的家伙却有差别。扁担是用大麻竹制成的,宽而扁,其弧线与肩膀吻合,不勒伤肩膀;两端用文火加工后,兀自翘起成钩,能稳稳地钩住竹篓不掉;前端套有柱绳,若要小歇,不必放下担子,只要将柱杖的柱钩对准柱绳,往地下一顿,让柱杖顶住扁担,尔后一手扶担一手扶杖,挪出身体即可歇息了。扁担兼有防身的功用,它横着拿是棍,侧握为刀,是担夫们惯用的贴身武器。担夫们的柱杖多由铁木、红木、楠木等特制。天空方露出鱼肚白,担夫们就担着木炭、茶叶、瓷器等从饶城出发,天也就在“嘿哟,嘿哟”的小调声中渐渐亮堂。返程便挑着食盐、咸鱼、豆饼等回饶城。
担溪头也衍生了一些脍炙人口的文化,例如俗语“溪头钱使了(花光),存块溪头风”。这句俗语说的是挑夫赶早摸黑,为了家庭糊口度日,忍饥受饿,挣的钱花了,但最后落得风湿病。另外,还有一句警语为“欲去溪头,需问溪尾”。说的是有一个没有教养、不懂礼貌的后生仔,来到溪头问路,无尊称阿伯阿叔,遇老者劈头盖脸就问:“喂,溪头在地块(哪里)?”老者随答:“欲去溪头,需到溪尾去问。”后生仔信以为真,转身前往溪尾,殊不知溪头和溪尾两地相距足足有十公里。
1932年,汤溪至钱东段公路通车,漫漫古道的挑担人也就减少了;1958年建设汤溪水库,溪头作为埠头和码头的职能完全终结。可它在饶平的历史上留下弥足珍贵的一页,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大量物资在这里源源不断转运前线,为打败日寇做出了独特贡献。
1979年秋,有一天,我到溪头后山顶挑瓷土,累得我不想再去第二次,此时才知担溪头的艰难程度,同时佩服奶奶小时候的勇气和坚强。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担溪头岁月一去不复返,可担溪头的历史不会被遗忘,它不仅是人们怀旧的话题,还像一颗咸青梅,已经成为当今甜蜜生活的一种调剂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