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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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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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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事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镇的四所小学要举行一次文艺汇演。班主任王老师在全班宣布:“这次演出让张建梅同学领诵。”她还说这次活动学校很重视,电视台也要录像和播出。看着同学们羡慕的目光,我既激动,又惶恐,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准备,好好表现。

每天放学后,王老师都会指导我和另一个男孩子练习稿子。王老师是我们学校那个年代仅有的师范毕业生,语音标准,声音像被上帝吻过,普通的文字在她声音的润色下也变得灵动可爱。每天只要有空儿,我就一遍遍默背稿子,把老师指导的每个字,每个动作和眼神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离演出时间越来越近了,学校要进行一次带妆彩排。以往学校有活动,要求画妆,妈妈会把火柴点燃,然后赶紧吹灭,用火柴杆上燃出的黑色画在我眉毛上。再用一张红纸,用手指擦下点颜色,给我涂上两个圆圆的红脸蛋儿。而这次是学校安排老师给我们画妆,我的心兴奋得嘭嘭直跳。

那天下课后,我小跑着来到集合地点。负责画妆的是高年级教音乐的马老师,她白白的皮肤,苗条的身材,穿着一件格子上衣,带着大大的翻领,两只油亮的辫子搭在胸前。她高喊道:“先来的同学,排好队,去洗个脸,一定要用肥皂洗干净。”我站在脸盆前,撸起袖子,在肥皂上重重地抹了两下,搓起沫泡,在脸上狠狠揉搓,确认洗得很干净,才坐下来等老师上妆。只见马老师的手在小伙伴的脸上轻巧地舞动,用雪花膏滋润,把粉扑匀,再用红色的东西,在脸颊上轻拍,眉毛画了又画,最后还在嘴唇上涂了一抹鲜红。小伙伴瞬间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变成了年画里的样子。我羡慕地看着她,往前挪了挪,坐在了马老师跟前的小凳上,乖乖地仰起脸,等待马老师那双会施魔法的手。马老师先捧着我的脸看了看。然后笑着对旁边的老师说:“这孩子长得不如刚才那个漂亮,挺黑,你看她的鼻梁还是塌的呢。”她轻轻的话,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画妆前的激动一扫而光,心里充满了各种疑惑:塌鼻梁是丑的意思吗?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吗?是遗传来的吗······我用余光扫向旁边的小红,她的鼻梁高傲地挺立着,让我的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自卑。妆画好了,我没有了照镜子的兴致,彩排时,也失去了往日的兴奋。

晚饭时,我吃得心不在焉,但我从各个角度仔细端详了爸妈和三个哥哥的鼻梁,没有人和我一样,都是高高的,直直的。

晚上,躺在床上,马老师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荡。我把手放在鼻梁上使劲捏,希望它能争气地挺起来。鼻梁生疼,但还是原来的模样。内心里又充满了无限忧伤:我长成这个样子,会影响我们学校的表现吗?别的同学今天听到了马老师的话了吗?他们会嘲笑我吗?越想越沮丧,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让张琦替换我,她鼻梁高,朗诵也好,这样不就解决了吗?可是,我怎么跟爸妈说,更主要的是怎么跟王老师说呢?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各种理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趁妈妈刷碗的空儿,我走到她跟前,故做轻松地说:“妈,我不想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了。”母亲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是一直在准备吗,怎么不想去了?”我嗫嚅着说:“你和我爸不是说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吗?每天要练习,太耽误时间了。我还想期末考第一呢。”母亲每天忙于工作,还要照应全家人的生活,她是无瑕顾及小女儿心事的。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你跟老师说说吧。”我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母亲没有再追问原因。

但我知道最难的是要过王老师这关。

第一节数学课,我只看到老师的嘴在动,却不知讲了什么。第二节语文课,好不容易王老师讲完了,她拿起课本走出了教室,我一溜小跑跟了出来,直到过了走廊,人少些的地方,才怯怯地叫了一声:“王老师。”她转过身,微笑看着我:“有事吗?”我走到她跟前,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老师,我,我不想参加这次文艺演出了,行吗?”“哦?为什么,你朗诵的很好啊。”“我,我有些感冒了,发烧,嗓子也疼。”说到这里,我刻意地用手摸了下喉咙。老师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又把手放在我的额头试了试,说:“嗯,没感觉烧啊。这样,回家让你妈给你吃点药,多喝水,离演出还有几天,那时你就会没事儿了。”我急得快哭了:“老师,让张琦替我吧,她会比我好的。”王老师被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为什么呢?你都排练这么长时间了,不是随便就能换的。”我带着哭腔急急地说:“老师,我,我长得不好看,我的鼻梁很塌,这会影响我们学校表现的,不信你看,我把脸仰了起来。”王老师摸了摸我的鼻梁,笑了,“你朗诵的好,排练认真,学习又好,还爱帮助同学,要相信,你就是最好看的孩子。不要胡思乱想了,快回去上课吧。”说完向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她又转过身,向我竖了个大姆指,我心里舒服了许多。

演出那天,我站在幕后,等待音乐响起,心里默默地念着:“我是好看的孩子,最好看的孩子!”

之后的两天,每晚7点40分,我都准时守在电视机前,死死地盯着屏幕,恨不得钻进去。新闻里终于出现了文艺汇演的镜头,倏忽十几秒,画面就闪过了。可有谁知道,那场演出里曾承载着一个少年沉甸甸的心事,久久挥之不去。

事情过去几十年了,当年的老师大都飘落在岁月的深处。又到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我时常站在大地上观察,在纷纷飘落的秋叶里,树上不经意间掉下的一片树叶,或许就会砸伤一个小动物。我为这个世界默默祈祷。

2022年5月10日刊发《济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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