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莱州湾南畔,小清河波澜不惊,水光潋滟。芦苇丛里,蒌蒿已经返青了。
蒌蒿茎叶嫩,味清香,茎根状,多年生,马羊喜食,是盐碱地草类的先锋。《本草纲目》记载:“根性凉,味甘;叶性平,平抑肝火;全草入药,有止血、消炎、镇咳、化痰之效。”
当年饥荒的时候,人们采其种子充饥,活人无数。年景好了,它的药用价值也为人广知。附近的人需要蒌蒿的,就在三月出没于芦苇丛中。家里人有肝不好的,就采摘烘焙一些,常年煎水服用,也可视个人口味加入红枣、枸杞等。据中医讲,蒌蒿护肝的作用明显。
小清河两岸的红柳,茎秆已经现出鲜艳的枣红色;叶子还没有冒出;花苞也没有,四月还没有到呢;开花?没有,春夏之交还远着呢。
在盐碱地,很多树是活不了的,而红柳是盐碱地树类的先锋。防风,固沙,良田都是它的拿手好戏。到了花季,红柳便开出粉红色的花来,一簇一簇的蜂拥而来,煞是好看。花一开,蜜蜂便来了,红柳花成为蜜蜂上好的蜜源。每年的花季,红柳丛中,四处可见一个个的蜂箱。蜂农赶着花期如约而至。
《药典》记载:“红柳性甘、辛、平。散风解表,透疹。用于感冒,麻疹不透,风湿关节痛,小便淋痛;外用于风疹瘙痒。”
小清河处处都是景哩!
小清河物品丰饶着呢!
河的北岸有座道观,名唤“天妃宫”。一年四季,人气十足,香烟氤氲,香火鼎盛。传说天妃曾在此显圣,救治过很多的海难者。早在清朝同治年间,小清河北岸和南岸就先后建设了“天后宫”,又先后二次拆除了。拆除的原因,就连当地的老者也有些说不清了。
小清河南畔原为渔村,渔民世代耕耘深蓝,也搞水产养殖,渔业繁荣了这个小村,据此发展成乡,后又撤乡成镇。渔民们早就有心愿再建“天妃宫”,随着经济的发展,渔民们富裕了,这个心愿终于得以实现。
天妃宫好不雄伟!坐北朝南是正殿,供奉的是主神天妃,而东配殿里供奉的是龙王,西配殿里供奉的却是财神,南殿则是航海博物馆。
二零一零年腊月,全真龙门派二十二代玄裔弟子赵理福道长与师弟高理兰道长,接管了天妃宫,师兄弟俩立志要把天妃宫打造江北妈祖文化第一品牌,从此道观面貌焕然一新。
做为妈祖文化的组成部分,每年的正月十六,渔民们出海劳作前,就在小清河入海处举行开海节仪式。家家户户提前蒸好嵌满红枣的大饽饽,准备好脱好毛的猪头和黑毛公鸡,还要准备好炸鱼、点心、瓜果等供品,带上纸马、纸币、纸元宝、高香,身穿黄色的盛装,头裹红巾,手提莲花灯、鲤鱼灯、小船灯等各式小渔灯,陆续赶赴祭祀现场。
开海节仪式,先由当地有威望的长辈上香,宣读祭文,率众人燃纸、烧香、敬酒、跪拜,祈海赐福。同时,将小渔灯点燃放流,祈求诸神保佑渔民人船平安,满载早归。之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龙腾狮跃,跑旱船,扭秧歌,人头攒动,一片沸腾。
小清河静静地流向东北,向外与渤海湾相连。它荡漾的多是海水,而不是河水;小清河的鱼货多是海鲜,而不是河鲜。
早年,这里的人们世代为渔,民风剽悍而又淳朴,行事泼辣,有侠义之风。
民谣曰:“清明佳节三月三,十八的姑娘打秋千。行走来到秋千下,两只脚儿蹬花板。三起两起面朝天,晃得小妹一身汗。太阳西斜落了山,打完秋千回家转。一回秋千没打够,再等下年三月三。”即使是妙龄的姑娘,也浪野有加。
听老者讲,当年日本入侵中原,在小清河两岸屡遭狙击,伤亡不小。高密有青纱帐,这里有芦苇荡。地理形势有利于地伏击敌人。
在这物阜民丰人杰地灵的小清河畔,有所民校,叫作滨海实验。
“要想好,去滨海;要是坏,去海外。”这是当地民间的顺口溜。意思是要想孩子考好大学,就要去滨海实验;要是孩子学习差,可以考虑到国外留学。就是留学,也可能出息不大。
三月的春光是自带诗意的。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柳龙江随口吟起了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
他是滨海实验的高三校长,十年前从外地入职本校,文学修养高,管理经验丰富。
市一模考试,该校不负重望,取得了远超预期的好成绩。
百天誓师大会的誓词还在耳边:“高考近在眼前,梦想即将实现。大学,我来了!大学,我来了!……”现场群情激奋,响遏行云。
一模之后两周教情学情的反馈,让柳龙江陷入了深度的焦虑。他决定要再加开一次级会,他迫切地需要与老师们沟通交流达成共识。
会议室里灯光雪亮。手机放在了对应的手机袋里,并设成了静音模式;座区已经分好,座位上贴上了标注号码的红纸,大家间隔就坐;每个老师手中持有笔记本和笔,没有教学资料。现场的气氛有些严肃。
投影仪上出现了痛点描述:学生学科素养低,知识储备少,架构破碎,难以应对目前难度的高考;对二轮复习和体系构建仅流于口头讨论,不能落地实施;以训练代替基础知识复习,没有合理有效地课堂模式,复习效果的监测和自我感知差……
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教育的内家子,是从基层成长起来的校级干部。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静得有些沉闷。夏文涛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是年级的主任,个子不高,性情和婉,处事平和,爱生如子,深受师生喜爱。有的年轻老师和学生,偷偷地称他为涛哥。
“三十三天,二模;六十五,三模;七十六天,高考。”柳龙江表情严峻,国字脸上没有一丝的温和。他平素话不多,但逻辑严密;为人正直,且很自律;对工作要求颇高,经历过不少的严峻考验。
这种情况夏主任也是少见,“这么快,学生就要跨龙门了。高考的责任呢,大于天。”他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越发地凝重。
“目前的高考难度下,适量的刷题固然能提升我们的成绩,让我们二模考得好看一些,但是高考呢?高考的成绩怎么才能保证万全?”
“为高考计,我们要把有限的时间向基础倾斜,向小六科倾斜。”赵文清环顾了一下四周,老师们也都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他们的表情沉静,陷入了深思。大家都在考量着,权衡着,研判着。
“这有点孤注一掷地味道。向小六科倾斜,那么三大主科不会受影响吗?”“是否成功,要靠高考的成绩去验证。这样去做,无疑是冒险的。”赵文清心里想道。
“成功了固然皆大欢喜,但是万一呢?万一高考成绩不理想,谁能负得了这样重大的责任?届时,如何向学生交待?如何向上级主管部门交待?如何向家长交待?如何向社会交待?”柳龙江连续地发问。他的脸有些铁青了。
“坦诚地讲,年级委员会这样处理,是担负了巨大的个人压力的。想来,我也很有些前怕。可是学生们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等的就是今朝的跨越龙门呀!”柳龙江眼光犀利,看问题通透,思维缜密,讲话有很强的逻辑性。大学时期,他学习的专业是政治。在座的老师不觉连连颔首。说到激情处,他宣泄了对学生的满腹深情。
尽管极力克制,但涌自心头的巨大的压迫感,还是使柳江东不自主地锁紧了眉头。坐在第一排的赵文清,清楚地看到他的眉头因为紧锁而失了血色,变成了白色。
“自己的班内就出现了许多小问题:喝水,转笔,走神……”赵文清对学生的现状很了解。
他工作三十多年了,眼光敏锐,教学阅历丰富。一个班级,接手一个月,就能大致判断每个孩子高考能考多少分。他的报考经验丰富,每年都给很多同事或者亲戚的孩子报志愿,报得都还理想,从未失误过;就是分数很低的,也都如愿以偿地上了大学。
“其实,每个学校每个年级每年的一模之后,都会先后出现这样的波谷。只不过是出现的时间有早有晚,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学生经过艰苦的一模备考,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需要时间进行一些适度的调整的。”他在一线拼打数十年,觉得有些正常。
赵文清随即释然。毕竟年龄大了,其它学校像他这样的老教师早就没有几个上课的了,自己也已经错过了拼杀的最佳时光,就是有心,也显得有些无力。纠结萦绕在心头,越缠越密,挥之不去。
但,无形的压迫感夺面而来,涤荡了他的释然,他的责任心又被点燃,变得澎湃起来。赵文清还是保持了他的教育情怀的,要不然,他怎么躬耕教坛三十余载,却仍不倦怠,继续奋战在一线。他喜欢陪伴孩子们一起跨跃龙门的过程。与学生们在一起,这让赵文清有了一种年轻的感觉,这种感觉数十年从未改变过,这也是他坚守教育一线的内在精神动力。
赵文清向窗外望去。校园里的玉兰花开得正绚。形似莲花,花叶饱满,翼展四方;一阵微风吹过,仿佛闻到了阵阵幽幽的清香。他身体一震:好一树玉兰花,身经苦寒而自忍持,孤勇决绝而自高标。幽香,沁入了肺脾,浸醉了魄魂。
“忙碌是正常状态,加班会成为常态,焦虑是主流情绪,劳累会天天在线。以上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让人心慌的不知所措和自我安慰式的低效无效的动作。”柳龙江一针见血地对老师们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赵文清有点恍惚。这种感觉是熟悉而又奇怪的,让人沉重而又轻松。从教三十余载,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跨龙门的感觉,一股力量从内心升腾上来。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赵文清就入职高中当了老师。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什么学生他没有见过,什么家长他没有遇过,什么困难他没有逢过。贫寒的家境造成了他坚忍不屈的性格,即使遇到再难的事,他也从未向啥低过头。生活嘛,免不了有些沟沟坎坎,咬咬牙,挺住,熬过去就行了。至于问题,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问题所在,就是希望所在。渐渐地,他又鼓足了勇气,重振了信心。
赵文清思路越来越清晰,他的嘴角慢慢地扬起,他笑了,似乎想到了解决的好办法。
“等会后,我要找柳龙江再谈一谈。”
又一阵微风吹过。赵文清猛地嗅了一下鼻子:“好香。”
这次龙门跃,他是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