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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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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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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芽菜

进入了三月,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与时令同步的是,各种野菜也应节而来。大自然无愧于世间最杰出导演的光荣称号,它让野菜依次登场表演。荠菜,芦蒿,面条菜,柳芽,榆钱,它们好像排好了班,或依次,或交替,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野菜,对年轻人来说,有多少吸引力,我不得而知;但是,对于有些年纪的人来说,野菜是难得的美味。

母亲打电话说要点柳芽菜。我想附庸一番,于是随口背诵了唐朝诗人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其它的有关柳芽的诗句,即使再怎么搜肠刮肚,也一时想不起来了。

妻子看出了我的窘态,又随口吟诵了两首。

一首是唐朝白居易的《和微之春日投简阳明洞天五十韵》:“雨来萌尽达,雷后蛰全苏。柳眼黄丝缧,花房绛蜡珠。”

一首是唐朝元稹的《寄乐天》:“冰销田地芦锥短,春入枝条柳眼低。安得故人生羽翼,飞来相伴醉如泥。”

这是两首可能有酬答意味的诗。妻子爱花,更爱诗,她能熟背数百首诗词。女儿小的时候,每每入睡之前,妻子总是给孩子讲诗背词。这一生,妻子恐怕离不开诗词了,诗词已经融入了她的灵魂。女儿也深受妻子的影响,报考大学的时候,报录了汉语言文学专业。

这不是一道难题,柳芽只要是时令适合,家乡到处都是。采摘要赶在柳芽开花之前。一会儿功夫,我和妻子就摘了好多。

做柳芽菜,母亲早已成竹在胸,她熟练地忙活开了。

母亲先将柳芽放入清水中,放入适量的小麦粉,浸泡了约半个小时,用筷子反复搅拌,又用清水冲洗了几遍,洗净控干。锅内加水烧开,加入适量的盐和油,将柳树芽放入锅中,焯水后捞出过凉,然后浸泡了几个小时,中间换几次清水,以去除柳树芽的涩味。捞出,攥干水分,装入盆中,加入适量的盐、五香粉和蛋液,用筷子搅拌均匀。热锅凉油,倒入锅中,用铲子翻炒一下,待蛋液炒至定型以后,关火出锅。一道美味的蛋炒柳芽就诞生了。

我夹了几筷子来尝,嗯嗯,还是童年的味道。淡淡地有点苦,少许的苦味恰恰是它最迷人的地方。

我熟悉这种味道,它伴随我过了五十年。

小时候,冬天是最难挨的。入了冬,农活很少了,农村人进入了冬眠状态。面粉不是天天有的,地瓜和萝卜是餐桌的主角。青菜,没有。宽裕的家庭可能还有点白菜和萝卜,就是这些,也不能尽着肚子吃,要留下一些过年的时候待客用。咸菜,没有。稍好一点的家庭,冬天还有咸菜吃;如果是日子难的家庭,连咸菜也没有。就是有点,也不舍得吃,有的会把咸菜瓮用泥抹起来,等来年春忙的时候再揭开。为啥?有咸菜吃,会多吃粮食。冬天,又不干活,哪有那么多的粮食来饱餐。

好不容易开了春,大地的馈赠来了。整整一冬天没有见青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走出了家门,走进了田野,柳芽也成了难得的美味。人们出动了,拖家带口的亲近了柳芽。早到的采摘一些嫩的。嫩的性价比高,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到集市上卖钱,或者换家用的其它东西;也可以用来馈赠亲友,这种习俗至今还有。来晚的了,就采些老的 ,芽越老,苦涩的味道越重。这也是无奈之举,总比啥也没有吃强吧。

那时候,自家庭院里和院外,都种着一些有经济价值的树,枣树啦,香椿啦,柳树啦,榆树啦,家家户户都有种。要采柳芽,先采没有主的,留着自家的。于是,没有主的柳芽最先成了人们的心头好。或许你会问,为什么不种植绿植?绿植能美化环境,但没有经济价值,不能填饱人们辘辘的饥肠。实用成了人们当时的第一考量。柳芽成了春天的一口鲜,成为了人们的抢手货。下面的柳芽采玩了,就让孩子们爬上柳树去采高处的。小孩子身体轻,柳枝的柔韧性高,有时候看见小孩子在枝条上颤颤巍巍的,地面上的父母免不了要担心,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孩子的一举一动。

柳芽采回来了,家人们用清水洗净,放上少许的大粒盐巴,条件好的还滴上几滴熟蓖麻油。一家人开始分享美味。

家里人多,一会儿工夫,盆子见了底。盆底的那点汁水也不能浪费,用馒头蘸了来吃。馒头是多彩的,红色的是高粱粉做的,黑色的是红薯粉做的,黄色的是玉米粉做的。有时候,一种馒头里面也掺了好几种面粉,让人有些难以辨别它的组成。

我意犹未尽,回城的时候,又在路边采了一些柳芽,想回家做给女儿和女婿吃。

柳芽菜端上了桌。

女儿问:“爸爸,这是啥菜呀?怎么闻起来有股苦味。”

“是柳芽菜。”我答道。

“柳芽也能吃呀?”女儿又问。

我报之微笑:“尝尝看,味道不错的。”

女儿和女婿只是一笑,就再也没有问。整顿饭,两人都没有动一筷子。

我一直以为,吃苦涩的柳芽,就是在品味百味的人生。可是……

柳芽菜的美味停止了,停止在了我熟悉的那个年代。

人,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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