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杰的头像

张杰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4/12
分享

风外榆钱不当春

清明之后,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大自然不愧为世间最出色的导演,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的野菜出场。它好人性,要不怎么会知道漫长的冬季把人们都憋坏了;它好体贴,要不怎么会知道人们又开始馋它的野菜了。神奇的大自然,很有慧心哩。

女儿添了外孙,在家照顾孩子,很是辛苦。我问女儿想吃点什么,她思索片刻,说今年她还没有吃一口榆钱呢。我和妻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对她从小就很宠溺。尽管如此,但女儿从未提过什么过头的要求,她继承了妻子的温婉性情。

女儿的话,也勾起了我和妻子的馋欲,这可是儿时的回忆。虽然想着马上去采摘,但紧张的工作,还是让我们落在了大自然的后面,等我们到达野外的时候,榆钱已经失去了它的翠绿,大都变黄了。俗话说:“三月清明榆不老,二月清明老了榆。”今年的清明是在农历的二月,榆钱当然老了。尽管错过了采摘的最佳时间,我们还是很庆幸,有这一口吃就很满足了。

榆树先花后叶,因榆余同音,有吉祥富足的美好寓意,故很受人们的喜欢。有的人家,还在庭院中种上一棵榆树,意味生活富余有加。

榆钱的吃法很多,耳熟能详的有榆钱馒头、榆钱蒸饭,还可以做成虾仁锅贴。但不管怎样做,让我们终生难忘的,仍旧是烙着母亲气息的榆钱饭。

除了食用,榆钱还有不错的药用价值。《本草省常》记载:“养肺益脾,下恶气,利水道,久食令人身轻不饥。”

普普通通的一种野菜,价值大着呢。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得不得了。

母亲曾经回忆说:“小时候的日子,比黄连还苦呢!人们没有吃的,就先是去挖野菜;野菜挖没了之后,就吃芦蒿的种子;芦蒿的种子吃没了以后就去剥,树皮吃;树皮吃光了以后,就没有了以后。有的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做母亲的早就没有奶水了,急了眼,就抓起地上的土给他吃。有的孩子饿得浑身浮肿,举起来放在太阳底下,可以看见身体里面的骨头和内脏。用手一碰皮肤,似乎就能戳破。”母亲说着,就流下泪来。这种苦楚的记忆,她怕是一生也忘却不了。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本不是轻易伤感的年纪。可是母亲每每提及,总也不止地流泪,哪该是怎样的伤痛?我们也都很是心疼母亲,陪着流泪;但无论怎样感同身受,也是难以体悟到位的。人生呀,只有亲历,才能铭心刻骨;听说的,大都是飘忽的云烟过眼。

“树皮里面最受欢迎的是榆树,没有邪味,但是吃多了,解不下手来,肚子胀得像球一样,很是痛苦,但总比饿死要强。”在家人的劝说下,母亲的表情有了一些的平复,她止住了泪。

“树皮被剥掉之后,榆树就死了。树皮就像人的皮肤,皮肤没了,哪有存活的道理?”

亲耳听到那时候的惨状,我们听得毛骨悚然,感到惊骇无比。榆树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却是人间生命的庚续。树犹如此,人又几许能够做到。对榆树的敬意,心中油然而生,这是以命换命呐。榆者,可谓高者;树也,所谓尚也。

榆树的树身有些灰暗,似乎与多彩的大自然不相匹配。我想,可能雨水少,它有些打不起精神,看上去蔫蔫的,像是还没有睡醒似的。这种树喜阳,抗旱,耐寒,生命力顽强超出人的想象,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很好奇,就用手挖开了树下的土壤,土是沙性的。干旱,超出常情的干旱,抓起树下的土,用手一捻,便如流沙一般随风而散。我不费力气地继续深挖,还是干旱,连一点润湿的意思也没有。呈现在我眼前的,是纵横交错的树根,盘根错节,我有些惊讶。如此的细密,像是像蜘蛛织的网一般,似乎是连风也透不过去。树根,我是见过的,以前也用铁锨挖过树桩,见得过树的根系;但是,针织一般的细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惊叹于它生命力的刚性。

眼前的一幕,更是让我和妻子张大了嘴,我们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条条榆枝被人扯断了,榆树下面脚印杂乱,满地是掉落的榆钱,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绿色,变得枯萎,风一吹,便随风打转。榆枝,那可是树的胳膊和腿呀,它们也会流血,它们了会疼呀!我有些愤愤不平:是什么人这么残忍,为了一已口娱,弄折了它们。

越往榆林深处走,就越是扎心。这不是一棵榆树的悲惨,而几乎是所有榆树的共同遭遇。树的断臂残肢到处都是,有的是新茬,树枝被扯断,枝上的榆钱没有了,只剩下了些许的绿叶还挂在枝头,在风中零乱;以这样的高温,估计是没有几天的绿头了,它们的生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更多的是枯枝,掉落的枯枝挡住了前行的路,让人几乎不能下脚。树隙间,更多的是枯枝,有些甚至超过了绿枝的数量。要往前走,得要先挑好落脚的地才行。

我和妻子都心疼不已。榆树,这可是曾经救人无数的恩人呀。现在的人们怎能这样数典忘祖,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恩人。

苏轼在《次韵田国博部夫南京见寄二绝》中说:

岁月翩翩下坂轮,归来杏子已生仁。

深红落尽东风恶,柳絮榆钱不当春。

火冷饧稀杏粥稠,青裙缟袂饷田头。

大夫行役家人怨,应羡居乡马少游。

好一个“深红落尽东风恶,柳絮榆钱不当春”。世间芳华迎风而落,榆钱也挽不住春光流逝的胳膊。

我在想,面对今世所遇,榆树如果还有来世,它定会思量再三的。

如此,那就不采了,不采了,我们采不下去了!

如此,那就不吃了,不吃了,吃了也咽不下去!

返程路上,蓦然回首,我震撼不已。榆树的枯枝,四下躺在了地面上,那是曾经活人无数的肢体呀;浑身上下皮肤龟裂,树纹纵横,写满了世间的沧桑和苦难;树的顶枝没有多少,但它们毅然决然地在向天生长。那些许的绿色,酸了我的心,湿了我的眼。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