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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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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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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香满院

今年的端午节,正处在高考期间。因为给学生带考,也便没有了往年的从容和仪式,高考让传统的端午节也变得简约起来,大家的精力都放在了高考上面,不论是老师,抑或是学生,似乎都忘记了今年的端午节。

我也忘记了今年的端午节,直到母亲打来电话许多问题是否回家,便才恍然,愀然,肃然。

父亲是十年前的端午节前走的,突然而又自然。自确诊与辞世,父亲用一个月走完了他的人生。这一个月中,我每隔两天,就开车回家一趟。每每回家,都会看到三个姐姐轮流照顾着病笃的父亲;每每回家,都会看到唯一的三叔陪伴在病床前。虽然大家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也每每看到母亲和姐姐们红肿的双眼,每每看到三叔离开时那压抑而沉重的长叹,每每开车自己会因走神而被对面的汽车鸣笛严厉警告。一切都在告诉我,父亲的大去之期不远了。

有人说,父母是隔在死亡面前的一道帘子。父母在,你离死亡有天涯之距;父母亡,你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亡,人生只剩归途。我有些不解。人生,本来是为自己活的。何来此说?

小时候,每每端午节,在外干活的父亲总也想尽办法回家。母亲每每地问:“怎么回来了?”“这不是端午节了嘛。”父亲的回答也总是这一句,便再无言语。我搜索了记忆的天空,岁月模糊了我的脑海,我再也想不出父亲说过的其它的话来。

父亲淡然地说完,就小心翼翼地从布袋中拿出一些米来,一点糯米,还有一些小米。糯米长长的,晶莹剔透,似乎很是鲜艳,要五彩缤纷起来。小米是黄灿灿的,一粒粒都很饱满,像极了贪吃的小孩的肚皮,似乎要撑破了。在那个年月,我的眼中闪出了诡异的光。

这些就是全家过端午用的全部的食材了。母亲接过了,把这两种米倒在了一个小小的面盆里,面盆是陶制的,非常的厚重,两种米混在了一起,是薄薄的一层,只能把面盆底遮住。母亲又去里面拿了一些枣子,枣子很红,很大,是姥姥家的枣树结的。母亲见我们姐弟守在旁边,盯着枣子直看,就每个人给了两颗。我挑了一颗小的枣子,飞快地放在了嘴里,试探性地轻轻一咬,枣香便弥漫开来,香了嘴唇和牙齿,甜了内心和脏腑,醉了灵魂和精魄。

傍晚,晚霞还恋在西天,白云在蓝天上悠闲地度步,它们似乎是吃醉了酒,步态有些踉跄,好像在跌倒了。父亲洗好了夏天采好的苇叶,每两片叠加在一起,在案板上铺陈开来。然后,父亲用手抓了一些已经泡发的米,便依次放在了苇叶上。一共有十组,我仔细数了好几遍。最后,父亲在每堆米中间放上了一颗大红枣,我突然想到了母亲的乳房。

母亲在灶间点了火,火光便散射而来,映红了母亲和我们姐弟的脸庞。我在心中算计时,一共是十个粽子,奶奶两个,姥姥两个,父母和我们姐弟四人每人一个。嗯,正好。玉米秸的火光不急不躁地舔着锅底,似乎是热恋中的情人,看上去很是缠绵。等待对我们来说是漫长的,姐弟四个不时地吞着口水,恨不得钻到锅里去看看粽子到底熟了没有。

父亲看出了我们的心思,把我们都叫到了身边,揽入了怀中。父亲的胸膛并不宽阔,可是好热。父亲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有说话,可我却分明感受到了万语和千言。父亲好是神奇,不知什么时候,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了四块糖。这糖,我们都认识,它叫大白兔。这可是稀罕东西,过年也不一定有。我们都没有舍得吃。我把大白兔糖放到鼻子边闻了闻,就装进了口袋,口袋里还有一颗刚才没有舍得吃的大红枣。那该是多么可爱的一幕:口袋里大白兔盯着大红枣看,大红枣也盯着大白兔瞅。两个人从此成了好朋友,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分开。

锅开了,粽子熟了,灯也上了。

父亲小心地掀开了锅,热气顿时升腾,弥漫了满屋,粽香亦是弥漫了满屋,然后弥漫了满院。那晚,父亲没有吃粽子,他把自己的那个留给了年龄最小的我。

十五年后,我有幸成为了教育工作的一分子,每月也领到了不多的工资。日子过得依然紧巴巴,但至少,在每年到来的端午节能够买到一些粽子。可是,每每煮了来,便再无少时的味道。馋极了时候,就故意在睡前可劲地想起当年的粽香,希望在梦中再回到以前看看,但醒来却是每每的失落,还是打湿了的枕巾。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十年前的农历三月,还不到端午节。病笃中的父亲低声和我说,想吃粽子。天还没亮,我就从父亲身边悄然起身,迅速去镇上买粽子。多数的商店都没有开门,人们还在沉睡之中。我逐一去问开门的商店有没有粽子,我逐一再离开每家的商店。人们对我很友好,这么早的天来寻,定时有不寻常之用。回答也一致,离端午还早,现在还没有粽子。一路的失落压低了我的头颅,一路的遗憾空白了我的大脑。

母亲看出了事情的原委,转身去了里面,拿出了以前余下的糯米,又去里面拿了一些小米,还有一些红枣。母亲把这两种米倒在了一个小小的面盆里,面盆是陶的,非常的厚重,两种米混在了一起,是薄薄的一层,只能把面盆底遮住。母亲洗好了夏天采好的苇叶,每两片叠加在一起,在案板上铺陈开来。然后,母亲用手抓了一些已经泡发的米,便依次放在了苇叶上。一共有十组,我又仔细数了几遍。最后,母亲在每堆米中间放上了一颗大红枣,我再次想到了母亲的乳房。我有些恍惚,母亲所作的一切,我好像是在那儿见过的。很熟悉,很陌生;很清晰,很模糊。

不过这次没有了灶火,没有了油灯,也没有了四双渴望的眼睛。粽子熟了,粽香依然,如故。父亲接过了剥好的粽子,轻咬了一口,说:“还是那个味。”便不再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

这是父亲在人间的最后一顿饭。

从此,年年粽香,再无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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