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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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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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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隐去了

高一下学期,学校安排我负责《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的教学工作。

因为上的是合堂,所以课堂便设在了空阔的会议室里,每次都有四五个班的学生叽叽喳喳地来上课。学生们显然有些兴奋:一来可以暂时松驰一下学习的紧张神经,二来可以听老师讲一讲有趣的小说。学生很多,熙熙攘攘的,一时也难以记得清楚,但总有两个小姑娘每次都来得很早,而且总是坐在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我渐渐地知道了她们俩的名字,一个叫刘月,一个叫韩佳。

“你们俩天天形影不离的,莫非是闺蜜?”有一天,我突然动了好奇的心,轻声问。

韩佳轻应了一声“是”,刘月没有回答我,而是看了一眼韩佳,嘴角便上扬了起来。

我对刘月的印象很深。她梳着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女生的发型,留着长长的刘海,短发遮挡了双脸的大部分。在黑发的映衬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超出了同龄人的肤色。那是一种让人担忧的白,只有在阳光下,才可以看得出有一点的红晕。确切地讲,那不应该叫红晕,而是太阳的光亮。

我对刘月的印象也很好。她不像有的同学那样,把《红楼梦》这样的国文课看成了休息,她不会伏在桌子上,也不会在我的课堂说话或者睡觉。

课照常地上,刘月和韩佳一如既往的早来,一如既往地坐在了前排。

我给学生们布置了作业。作业有三个向度,可以任选一个向度,只要是能够自圆其说就行。

一、《红楼梦》中塑造得很成功的女性很多,你认为哪一个最为出色?

二、《红楼梦》中,最能打动你的是哪个章节,为什么?

三、你认可《红楼梦》中常规主题的陈述吗?请陈述自己的理由。

作业交上来了,我只看到了韩佳的,而刘月的停业却不见了踪影。我向韩佳投去了问询的目光。韩佳会意,课后给我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老师,刘月又住院了。”

我盯着这个“又”字看了好久,心中也想了好久。

几天后,一张作业赫然映在了我的面前。字体娟秀,标点规范。作业的题目是《我与黛玉本是一人》。文章开头道:“黛玉是我的前世,我是黛玉的今生,我与黛玉本是一人……”

按照常规的想法,因为多种原因,学生们能够认真读完一遍《红楼梦》的可谓屈指可数,能按时上交作业的更是寥若晨星。“这是谁的作业,字体如此地娟秀,标点如此地规范,情意如此地真切。”我心想。因为没有写名字,我一时也想不起是谁的来。但在内心有一种声音,这一定是一个挚爱国文的学生,应该是一个挚爱国文的女学生。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起来,我似乎要把作业和刘月等同起来。

又是一课《红楼梦》,刘月来了,她和韩佳一如既往的早来,又一如既往地坐在了前排。我向刘月看过去,她的脸色似乎有些像纸,连以前或许的一点红晕也失却了。眼光却是澄澈的,而且很是明亮。我的影像映在了刘月的双眸上,并且深陷了下去。

我有一种感觉,刘月应该就是那个赫然映在了我的面前的作业的作者。直觉告诉我:没错,就是她。

还是以前的发型,还是长长的刘海,还是短发遮挡了双脸,还是那双澄澈的双眸。字体还是那样娟秀,标点还是那样规范,对国文还是那样的挚爱。一切像是没有变化,一切都像是在变化中,这个迷一般的姑娘。

这次的作业,刘月交的是笔记本,本子的封面上有一轮逐渐朦胧的月亮,现出了月晕,天似乎是要起风的前奏。扉页上写着一行字:月晕上来了,要起风了。字体娟秀,透着内心的澄澈与平静。

“一个是月色朦胧的本子,一个是逐渐苍白的刘月。二者莫非有某种联系?”我不再敢想下去了。

一张血液化验单映入了眼睑,是刘月的,时期还很新。结论是赫然打印着白血症字样。我猛然一惊,那张化验单从手中飘落,我却浑然不知。

“这孩子在人世间的时间,可能……”我不敢再想下去,赶忙拾起那张化验单,把它重新夹入了刘月的笔记本。

我很是自责,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信息,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心情也从此沉郁了下去。现在的社会,世俗染人,能够心如静水的女孩子不多了。

刘月又来上课了。我用余光扫了一下这个最前排的挚爱国文的女学生,竟然是四目相对,便也相互心照不宣了。

刘月在假期里悄然走了。没有人知道她是那天走的,也没有人看见她离开的样子。我们都没有能够送她。我很是惋惜,毫无疑问,刘月是一个挚爱国文的女学生,也是适合学国文的女学生。她有一颗从情怀出发的内心。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双眸澄澈无比,为什么她的眼睛深彻无底,她是一个敢与死神对视的人。

这令我愀然,肃然,遂起敬起来。

夜空中,月亮隐下去了。月周围有一圈厚重的月晕,外面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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