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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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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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擀面杖

老屋里的厨房里案板上,放着一个的擀面杖。

这只擀面杖中间粗大,两头细一些。大约有五十公分长,呈现出深深的枣红色,显得有些油亮。擀面杖应该是好长时间没有用了,笼上了一层灰尘。远处,有几条蜘蛛线延伸了过去。蜘蛛网上挂着一只苍蝇和几只蚊子,它们已经被岁月枯干了水分,失去了重量,对蛛网没有了影响。远处的一只蜘蛛探了探头,似乎在关心着它的午饭。觉察到没有吃的,便又倏地退了回去。至于我,它似乎没有了兴趣。地面上铺着整齐的红砖,泛出了水色。四周的白墙都变成了灰白色,没有了昔日的光泽。老屋太老了,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有了油腻的感觉。

童年的时候,我们的主食基本是地瓜和胡萝卜。听大人们,这些东西产量高,也耐旱,比小麦产量稳定。母亲把地瓜和胡萝卜半锅了煮了来,然后一顿顿地吃,一天天地吃,成月地吃,以致于还没有掀锅,只要我们闻到地瓜和萝卜的味道,我们的胃里就吐了酸水。再好的东西,也不能连着吃呀。于是,我们就盼着家里响起擀面杖的声音,这是母亲要给孩子们调节生活,要擀面条吃了。

面条是杂面的,有地瓜粉和玉米粉,偶尔可能有少量的小麦粉掺杂在里面。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几种面粉按照一定的比例掺杂在一起,添上水,便和起面来。我们便守在面盆旁,仿佛闻到了面条的香味。香味迅速地穿过了鼻孔,迅速地穿透了气管,到了肺里,沉淀了好久,然后再吝啬地不情愿地原路返回。我甚至感觉到,香味穿透皮肤,浸透了全身每一个细胞。全身的细胞似乎受到了鼓舞,变得活跃起来,似乎要穿过皮肤,亲自到面盆里去闻闻。我猛地吸了几口,但节俭起来不再吸了,怕面盆里的面因为我们呼吸变少了。

母亲温和地看着我,用手刮了刮我的鼻子。说:“小馋猫,等不及了吧。”我吐了一下舌头,鼻尖上便留下了一条淡淡的刮痕。

火生起来了,火舌不急不慢地添着锅底。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了,水渐渐地开了。

母亲熟练地端起了面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锅台上。等着水全开了,便又小心翼翼地把面条依次放进了锅里。母亲的面色有些凝重,也似乎充满了希望。连看我们的眼神都是温暖的柔和的。

晚霞映红了大地的脸,火光也映红了母亲的脸。孩子们的脸,也变得似乎要透出红光来。

母亲小心翼翼地把面条盛在了碗里。面条只有四小碗,每个小碗里只有大半碗。我和姐姐们便大口吃起来。母亲和父亲的碗里还是地瓜和萝卜熬成的粥。面条太少了,我三下两下就吃完了碗里的面条,连汤都喝干净了。碗里再也滴不下一滴汤水来,可肚子里好像也没有多少东西,还是饥肠辘辘地叫。

母亲见状忙放下了自己的饭碗,又在铁锅里舀出了一碗的粥来。我的胃,又看见了熟悉的地瓜和胡萝卜,便顿时改变了主意,便得不再饿了。我调动大脑使劲地考验着我的胃。

我的大脑问:“刚才还吃得挺快了,怎么这么快就吃饱了?”

我听到了胃的回答:“吃饱了。因为我看见了地瓜和胡萝卜,就一下了饱了。”

父亲吃了一碗地瓜和胡萝卜粥,便也放下了碗,轻叹了一口气。

父亲窸窸窣窣地摸出了旱烟袋,在烟锅里又摁进了一锅的旱烟叶子,便划燃了火柴。屋子里飘来了旱烟的味道。

这是四十多年的事了。现在每每变得忘事起来,但杂面面条的记忆却愈加清晰起来。可是,现在的我,早已忘记了杂面面条的味道,只记得它的颜色是黑黑的,夹杂着些黄色。黑黑的那是地瓜面的颜色,黄色是少许的玉米面的颜色。两种颜色在面前不停地交织起来,拓展开来,几乎成为了一面面料。没错,是一种通吃的面料。

以后,家里母亲的擀面杖的响声,几成了一种奢望。仿佛在提醒着我们,只要是擀面杖响起来,家里一定是有事情。可能是来了贵客,可能是要过节了。这几乎成为了一种符号,一种抹之不去的条件反射。我和姐姐们,都盼着家里能响起擀面杖的声音。

条件好了以后,有时候我和妻子回家看望母亲,也会提前跟母亲说,想吃她做得面条了,是手擀的那种新鲜的面条。

电话那头的母亲忙不迭地答应,从电话里也能听得出,母亲是高兴的,她愿意给孩子们亲自去做面条。孩子们能够想起她擀的面条,也能想起她来。所以母亲每次都是高兴的。

还是曾经熟悉的杂面的面条,还是曾经的颜色,还是曾经的熟悉的灶火,还是熟悉的场景。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火生起来了,火舌不急不慢地添着锅底。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了,水渐渐地开了。

母亲熟练地端起了面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锅台上。等着水全开了,便又小心翼翼地把面条依次放进了锅里。

一切又好像都变了。母亲满眼怜爱地看着我们,她的眼神依旧地温暖。不同的是,母亲今次给我盛面条的碗是大的,面条的颜色变成了白色,只有少量的黄色。“家里只有玉米面了。地瓜面现在不好找了。”母亲似乎有些抱歉。

母亲的面条做得依然很好吃,可我已经无法比较与当初的味道了。

热气氤氲中,我突然清晰地看到了墙上的旱烟袋。父亲已经远去,我再也闻不到那熟悉的味道了。心里一酸,眼里便起了雾,手中的碗便抖了一下,似乎端不稳了。母亲似乎察觉到什么。我赶忙借助热气的掩护,便低了头去,再也不敢去看。

苦涩的泪水,偷偷地掉到了碗里,没有一丝的声音。心情突然复杂起来,五味杂陈,说不出道不明的一种滋味萦绕在心间,许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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