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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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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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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里看戏

人生的第一场电影,是在四十五年前的一个夏天。电影的名字叫做《徐九经升官记》,是一场以电影形式拍的一场戏。所以,说是电影也行,说是戏剧也行。

听村里看过的玩伴说,戏很好看。我问,到底是啥好看,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反正就是好看。

我去磨母亲,说那场戏很好看,我要去看。

母亲在收拾家里的东西,看我执意要去看,便去裤子兜里摸一摸,又把手拿了出来。顺手拿出来的还有裤子的两个兜底,里面啥也没有。我一看没有了希望,便走了开去。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悄无声息地,没有一点的声响和颜色。

我决计要自己去创一下试试运气,于是,便跟着玩伴和他的父亲去了。

电影场地的选择是用了心思的。这是一块闲杂的空地,很空阔,四周有高高的围墙。我目测了一下围墙的高度。即使是踩上凳子,我也不会看到。而且,围墙四周还有人在不停地巡视,把在围墙四周的人都呵斥着走开。

场地只有一个门,向北开着。卖票的人,就在门口一边。门票是用红色的圆珠笔手写的。门票大约宽2公分,长5公分,写在一张有些泛黄的纸上。用的时候,便临时把纸撕开来。纸面上只有四个字和一个标点,其它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开票方,更没有什么时间啥的。我看清了,这四个字是:票价:一角,在前后两个字中间有一个冒号。有人来买票,售票的便当场写一张,然后是一手收钱,一手拿票。门口检票的用眼扫一下便放人进去。其实,不用看也行,就是几步的距离。这么短的距离,是没有人能有其它想法的。

这张小小的手写的戏票,成了无数人无法逾越的鸿沟。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已经购票的人,陆续走了进去。我的那个玩伴也跟着父亲进去了。场地里面有音乐响起来了,这是热场。只要是声音大就行,没有其它的要求。把氛围烘托一下,外面的人经不住诱惑,便买票入了场。

我是没有钱买票的。七八岁的我,对一角钱是没有多少概念的。但听母亲说,要赶集的时候,就拿着一角钱去,能买很多的东西回来。那时候,出门都是步行。一般的东西,都是以一分为计量单位的。一角钱的东西,母亲能从集市上买回一些东西。如果是菜什么的,够一大家子吃一集的。

上小学,我半年的学费是8角。就是8角,家里有时候也拿不出来,只好先赊着,等着去集市上粜了粮食,再把我欠下的学费还上。那时候,大家基本上也都一样,都是等米下锅的样子,也没有看出谁家有钱来。

等我上了初中,我才知道一角钱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多少钱。我有个物理老师,很年轻,刚刚中专毕业。他说,他一个月的工资是29元钱。没错,一天不到一块钱的工资。以今日月工资5000元来计,那时的一角钱相当于现在的17块钱。看一场电影17块钱,也不是特别地贵。但对于生计尚未解决的那个时代来说,一角钱便是巨款。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难处。可是看一场戏的想法却是愈加地强烈,总要想个办法才好。

于是,我再次去现场勘察。

我终于有了突破,我看到有大人买了票,便领了一个小孩子进去。要检票口,竖着一根玉米秸秆,大约有一米多的样子。大人凭票入场,小孩子是要用秸秆量一下的。要是小孩子身高比秸秆高,便被拦了下来。检票的便要大人去给小孩子买票,于是大人们便有些不情愿地去买了票,嘴里嘟囔着:“看场露天的电影还不让捎个孩子,真是的,都钻到钱眼里去了。”

也有的孩子嘴甜,一声伯伯叔叔地叫,希望有好心人能够带自己进去。可是大人们都带着孩子,没有几个人能够混进场去。

我有些眼热,可是也始终没有这样的福气。

终于开始了,检票的人也入了场,进去锁了门,去维持秩序去了。于是,我便被剩在了门外。

门外也不错呀!我发现了新大陆,我发现门上有一条缝。缝隙不大,约摸有一厘米的宽度。有点高,在我的头顶上。我铆足了劲踮脚,发现还是够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了,于是,我开始四处地张望,去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

场内传来了优美的旋律,同时传来的还有更加优美的唱腔。

“……原以为,此番升官我能做个管官的官,又谁知我这大官头上还压着官,侯爷王爷他们官告官,偏要我这小官审大官,他们本是管官的官,我这被管的官儿,怎能管那管官的官,官管官,官被管,管官,官管,官官管管,管管官官!叫我怎做官?”

人生第一次听豫剧,我竟然为它痴迷了。直到若干年后,我也不清楚当时年幼的自己为什么会痴迷豫剧,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我成了夹在石头缝里一瘪官,我若是顺从郑镇了王爷,做一个昧心官,阴曹地府躲不过阎王和判官。我若是成全了倩娘,做一个良心官,怕的是,刚做了大官我又要罢官!我是升管,是罢官,做清官还是做赃官?做一个良心官,做一个昧心官,升官,罢官;大官,小官;清官、赃官;好官、坏官、官……我劝世人莫做官,莫做官!”

更美的唱词不时地传来,我把看戏变成了听戏,竟也如醉如痴起来。于是,我忘记了去找寻搭脚的东西。

旁边一个老者,见我一个孩子如此痴迷豫剧,便把我扛了起来,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天呢,我第一次看见了屏幕上的人物,他们的衣服好看,他们的姿势好看,他们的衙门好看……就连徐九经要上吊的那棵歪脖子树也好看。

因为是从门缝里看的,所以我视野中的人物都是扁平的。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以后大了,才听到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的说法。虽然扁平,但我还是意兴盎然,沉醉其中不能自己。

至于那位老者的面貌,我已经记不起了,只记得他像极了我的父亲。我曾经无数次追忆这段经历,奢望能够还原这位老者的形象,甚至想,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去拜望那位老者。遗憾的理,无论我怎样努力,最终的归点还是我的父亲。老者与父亲,父亲与老者,我已经分不开了。

那就都叫父亲吧。

若干年后,我又去了一次当年的“戏院”,想追寻儿时的记忆。一切都变了,那地,那人,那情境,一切都变了。儿时的记忆似乎不甘心,便独自飘荡在这个“戏院”的上方,俯临“戏院”,久久地不肯离去。

“……我是升管,是罢官,做清官还是做赃官?做一个良心官,做一个昧心官,升官,罢官;大官,小官;清官、赃官;好官、坏官、官……我劝世人莫做官,莫做官!……”

耳边又响起了曾经的唱词。唱词没有变,韵律没有变,可冥冥之中,又感觉是什么变了。我知道答案,可是我不想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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