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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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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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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日,那烛光

中秋的那天,我和妻女外孙开车去看望母亲。每逢冬天供暖的时候,我就就会把母亲接了来楼上住。这一住就是四个月,一个整整的冬天。母亲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冬天在有暖气的楼上,疼痛会减弱一些,也算是我这做儿子的尽了一点心力。

可是,一个整整的冬天住在楼上,母亲是不情愿的。母亲总是不时地提起在农村的人和事,我懂母亲。她在老家的农村已经生活了80多年,老家有她生命的全部。那里,有她熟悉的草木,有她熟悉的河湖,有她熟悉的庄稼和土地。也有她熟悉的人和事,有她熟悉的乡音乡俗和乡情。

已经立了秋,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太阳也好,让人感觉到季节的美好。

进了屋里,我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娘。这个习惯,我保持了五十多年。人们常说,进了家门叫一声娘,又能答应的,就很幸福。我深以为然。母亲躺在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巾小被,阳光落在了小被上。母亲的神情安详,似乎进入了梦乡。

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妻子和女儿也放慢了脚步,小外孙也懂事似的停止了他的咿咿呀呀。世界一小子安静下来。

进门正对的是北窗。我蓦然发现,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对烛台。

这对烛台是我熟悉的物件。往事也倏尔冒了出来。

烛台,是四十多年前,我在河边玩耍的时候捡回来的。那天,我和玩伴们在河里玩水。我们玩累了,天也要黑了,我们爬上河岸准备要走的时候,我感觉脚下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它感觉上去很硬。我蹲下身体把它摸了下来,洗净了来看。这是三块石头,三个模样的石头。一个好像是完整的,另外两块好像是断开了。我觉着好玩,便视为宝贝一般拿着回了家。

母亲正在烧晚饭,灶火不紧不慢地舔着锅底。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际,灶火也映红了母亲的脸。

我把那三块石头递到了母亲的面前。借到灶火,母亲认真地端详着。那只完整的,下面是一个托盘样的形状,直径大约有七八公分。往上间隔六公分左右,还有一个碟子一样的托盘,直径大约有五公分。整个石头雕刻精致,呈现出诱人的美丽的石纹。在灶火的照射下,石头似乎也变成了橘红色。母亲又把那两块石头拿在了手里,对着断纹仔细地勘对着,很快就把两块石头拼接在了一起。

“还好,没有缺块,合在一起还是完整的。”母亲道。

“可能是人家因为断了一个,才丢了不要的。等会儿你父亲回来了,我让他粘粘看看。”母亲又道。

父亲从地里回来了。他一见这对石头,也是满心地喜欢,便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父亲向母亲申请了一个鸡蛋。他轻轻地拿了一只碗,小心翼翼地在碗边磕了一下,打开了一个小口,沿着碗边慢慢地把蛋清沥了出来。母亲用布仔细擦干净了,折了一段树枝,小心地蘸着碗里的蛋清,轻轻地涂抹在断纹处,然后再轻轻地把两块石头合在了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墙角。

过了几天,等蛋清把石块粘在一起了,父亲又轻轻地把两块石头用布条绑了。然后,用手钻轻轻地在两块石头上,各自钻了两个小孔,用箍条箍好了,然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至此,我们家又多了一件摆件。

烛台,是用来插蜡烛的。那年月,那来的蜡烛。听母亲说,她和父亲的新婚夜,点的也是煤油灯。家境贫寒,结婚连蜡烛也买不起。

等有了我们姐弟四个,蜡烛也不是每天都点的。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才有点的可能。

年三十,父亲和母亲小心翼翼地起了炕,悄无声息地各自忙碌。父亲去庭院里发了天地,母亲在灶台忙碌着水饺。朦胧之中,感觉外面的天空渐渐地红了起来,那是父亲在敬拜天地神灵,祈福一家人。隔壁的灶台也渐渐地红了起来,那是母亲轻轻点燃了蜡烛。蜡烛是红色的,插在了烛台上。烛苗开始欢庆地跳跃,看上去有些探头探脑,想必它也是高兴的,有些窥视的意味。

庭院里的鞭响了。我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我要急着去捡炸熄了引线的鞭头。这可是难得的宝贝,不到过年,平日是见不到的。

烛台上插到红蜡烛,烛光在摇曳,它要看看母亲的锅里煮了什么好吃的。

铁锅里煮的是水饺,五颜六色的。没错,你没有看错,的确是五颜六色的。你或许有些不解,那我就来说给你听吧。那黄色的水饺,是掺杂了玉米面的;那黑色的水饺,是掺杂了地瓜干面的;那红色的,是掺杂了高粱面的;那白色的,才是小麦面的。母亲看着锅里翻滚的水,观察着水饺的形状。等水饺的肚子朝了上面,便又用水瓢舀了瓮里的凉水,加进了铁锅里。如此反复有三,这里的水饺便真的是熟了。

母亲把煮熟的水饺小心地用笊篱捞了出来。我的碗里全是白色的水饺;三个姐姐的碗里,白色的水饺居多;父母的碗里,杂色的水饺居多。我当时感到奇怪,为什么每个人碗里的水饺都不一样呢。等长大了想来,在感觉幸福的同时,心底的酸楚也不停地往上冒,挡都挡不住。

那年,那月,那烛光。

除了过年,家里会点燃蜡烛的就只有我和姐姐们过生日了。那时候的生日也不是每次都过。孩子们过生日,要看当时的条件。有一年,大约我六七岁的时候,我要过生日。姥姥便迈着她的三寸金莲颤颤巍巍地来看我。姥姥把我揽在怀里,用手抚摸着我的头,满脸的爱意。到现在,我都能想起姥姥的笑意和疼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姥姥笑着问我,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我依偎在姥姥怀里,没有回答。那时候的我,压根就没有过生日的经历,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我又能要到什么。

姥姥窸窸窣窣地解开了对襟的上衣,从怀里窸窸窣窣地摸了摸,然后摸出了一个小袋子。

“猜猜,里面是啥?”妹妹笑意盎然。

我用手捻了捻,摇了摇头。与没有希望的猜测相比,我更喜欢腻在姥姥的怀里。我们姐弟四个都是姥爷姥姥哄大的,都熟悉姥爷姥姥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熟悉的气味,透着温暖,浸着爱溺,让人着迷。

“猜不着了,那我告诉你。是白面。”姥姥说。

白面还在小袋里,我已经闻到了白面馒头的香味。

母亲拿了一个碗来。我小心翼翼地把小袋子的白面倒了出来。白面很少,只覆盖了锅底。

“我给你做个谷锥吧。”母亲见面粉很少,就向我建议道。

谷锥,是我们当地的一种面食。把面粉用水和了,攒成长条,一头尖,一头粗。中间,用树条或者红柳条穿了,放在火上烤。等出现了焦黄色,闻着了面香,也便熟了。于是,便扑掉上面的草灰,就可以拔下来吃了。我很高兴,不管怎么样,我终于有白面可以吃了。

灶火映红了母亲的脸,也映红了我和三个姐姐的脸。我们都在等待它成熟的那一刻,

谷锥终于成熟了。母亲小心地把它从柳条上取下来,用嘴吹干净了上面的草灰,然后用刀切成了四截。给了我一块大一点的,其它的三个姐姐平分了。

“伢儿,过生日,给你个大一点的。”母亲说。我接了过来,轻咬一口,面香便弥漫了开来,还有一丝丝的甜味。这是一种久违了的陌生的香,一年之中,是没有几次体会机会的。

晚饭后,母亲又破例在烛台上点上了那双红蜡烛。我和三个姐姐爬上了炕,我们的身影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竖着,一会儿又横了过来;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又散开。烛光前的墙壁变成了一个神奇的所在。我们缠着父亲给我们表演他的手影,父亲见我们高兴,便在墙壁上表演了起来。一会儿是张着大嘴的大灰狼,一会儿是在吃草的小兔,一会儿是正在劳作的老农……在父亲手里,世界大了起来,也温暖了起来。

母亲已经睁开了眼睛,蓦然之间,有阳光从母亲白色的头发上掠过,像极了往昔的耀的烛光。

那年,那月,那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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