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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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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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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的随想

对粮食,我有亲耳听到的父亲的那些话,也有自己亲身体会到的生活真实。

“你三叔二三岁的时候,差点饿死,你奶奶给他往嘴里填煤渣。”父亲说得很平淡,我听得毛骨悚然。

“那年我16岁,生产队里杀了一只羊,民兵们每个分了一碗羊下水。我端回了家,要给你三叔喝。你奶奶拦着不让,说是神婆子让禁腥。我说都快饿死了,禁什么腥,就大着胆给他吃了下去。你三叔能够活下来,多亏了这碗羊下水。”父亲的话调依然平淡,我却泪了目。

“17岁,我去坊子煤矿挖煤,你奶奶给我捎的是菜团,家里能吃的都让我捎着了。我走后,我不知道家里人吃的啥,是怎样活过来的。”父亲的话调依然平淡,我却不能自抑。

“60年,我们邻村饿死的人,最后都没人抬了。大家都饿的浑身浮肿,把小孩子举到阳光下,能看见里面的骨骼和内脏。”父亲的话调依然平淡,我却浑身战栗起来。

生于70年的我,在自己人生开始的时候,本也没有多少东西可吃。记忆最深的是地瓜和胡萝卜,这两样东西顿顿吃,天天吃,月月吃,年年吃。至今忆起,胃里便有酸水翻滚,直冲上来。日后想来,70后已经够苦了的,可听父亲一说,70后的生活比起来还是甜的,起码是有东西可以充饥。

我对粮食更加地敬畏起来。从听到父亲的那些话起,直到现在,我对粮食的敬畏感有增无减。以至于,对晚辈的要求也是严苛的。在他人看来,可能有过分的意味,可在我的心里,我感到敬畏粮食有种神圣的意味。既是神圣,也便不能轻易亵渎,甚或是一点的改动。

学校餐厅里,每每看到满桶的剩饭剩菜,便不由得心动心疼,竟至于愤怒。现在的孩子们没有挨过饿,连对粮食的基本尊重也没有了。吃不了的,可以少打一些。一不合胃口,便立马倒掉。那些失手掉在地上的馒头,便再也无人去拾。以至于有同事打趣说,是学校里不让养猪,要是能养那该多好呀。可以把孩子们的剩饭剩菜喂给它们吃,等过年了,就杀了给孩子们炖白菜粉条,每人一碗,不要钱。这样的想法,很多人都有,但是目前是无法实现的。

馒头很白,那是生产线的产物。在麦粉加工线上,那些有用的东西被提前提取出来了。比如麦子的胚芽抽取出来以后,就可以卖到几十元一斤;麦芯也被提前提取出来了,可以卖到十几块钱一斤;外表的肤皮被处理掉了,变成了其它的工业品……最后才是我们常见的白面粉。有人说,这些面粉已经不是过去的味道了,的确是这样,成分都不一样了,味道怎么能一样呢。

记得以前的面粉是宝贵的东西。母亲每每约了奶奶一起来碾。磨房是公家的,人人都可以去用。把磨盘用条帚扫净了,其实磨盘不用扫,也是干净的。上一个来磨粮食的,早就扫干净了。再次扫,一是扫一下灰尘,二是扫一下可能上一个人遗漏的粮食。母亲每每扫了来,扫净的便是灰尘。那个视粮食如生命的年代,没有哪家不珍视它的,又怎么能扫得出呢。

磨房是人工的,磨盘上的石头碾子很大,很沉,需要母亲和奶奶的合力才能推是转。母亲先把玉米或者地瓜干放在磨盘上,有条帚梳理均匀了,便用力去推碾子,碾子便在磨盘上转动了起来。地瓜干很脆,没有多少转,便成了粉。地瓜干的面粉蒸熟了,很滑顺,但是颜色是黑色的,不好看。玉米要硬一些,转的碾子次数多,汗便流了下来。玉米碾成了粉,做成的馒头很散,颗粒很大,有些剌喉咙,孩子们也是不愿意吃的。孩子们最愿意吃的是小麦粉蒸熟的馒头,软软的,黄黄的,也香。但小麦粉的馒头如果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是见不到的。有时候,母亲也会把把我放在碾柱上,嘱咐我不要掉下来,便用力推动了碾子,于是我也便随着碾柱转了起来。如果掉下来,也不会跌得太疼,调皮的孩子知道怎么做才是保险的。

生产线上,一头头的猪被挂了起来。它们刚刚经历了极高的电刑,在迷糊中被送上了生产线。一个机械臂伸了过来,把它从腹部一分为二,然后是处理内脏,再被分割,放到冷库里排酸,便很快地走向了批发市场和各大超市,便很快地上了人们的餐桌。机器的轰鸣变成了批量的血腥的杀戮,餐桌上的食物变成了生灵的哀鸣。

这样的命运,不只是猪,还有鸡、羊、牛……一切都变得集团化规模化流水线化了。

记得以前,家家都要养猪。每家都开了两个银行,一个是鸡,一个是猪。家庭的开支都要靠这两家银行了。鸡银行主要负责日常的小的开支,如柴油盐醋;猪银行主要负责家庭里大的开支,如婚丧嫁娶盖屋上梁。

每每年前,便是要卖猪的时候。这是个卖猪的好季节,一是肉量需求大,好卖;二是价格也高于平日。在卖猪的头天,母亲每每给猪改善伙食,尽量让他吃的饱一些。一个整整的晚上,每隔几个小时,就起夜来喂,好让它吃饱了,多卖些钱。猪贩子总是一早就来村子,于是谈妥了价格,过了秤,猪便被贩子推走或者拉走了。路不平,每一颠簸,猪便哼吆一声,身上的肉便弹跳不止。人人都知道猪的命运,家里面大人的心情便暗了下来。母亲便握了一把草,向着猪远去的方向祷告:“猪仔,回家来了。猪仔,回家来了……”连接几天,均是这样的祷告。卖猪,是逼不得已的事情,但是对猪的敬畏是少不了的。

这样的仪式年年如此,也家家如此。

工业化生产,的确增加了物资的供应,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人们对粮食的敬畏。人们对来之容易的吃食,便不再珍惜,而是有些随意的糟蹋。人们觉得,糟蹋了又怎样,很快就能生产出来了。你看,稻子每年都三四季,鸡不二个月就可以出笼,猪也用不了几个月就可以出栏,每种产品都有你看不见的科技与狠活……

人们不知道的是,你在每粒麦子上能看见阳光的澎湃,听见水流的声响,嗅到农家人的爱抚。

不止是麦子,每个生命体都能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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