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事好。明天上午9:30在南校和谐楼报告厅召开“青蓝工程”会议。请按照座区安排准时与会。”工作群里冒出了一条消息。同时附上了“青蓝工程”启动仪式文件。
我扫了一眼,启动仪式的内容很全,包括了时间、地点、主席台、主持人、参会人员、活动筹备、字幕、会议流程、结对名单……从主席台人员来看,这是一个学校教学口最高规格的会议。
我提前坐在了我的位置上。说真心话,我对这样的流程没有多少的兴趣,参加这次会议有被迫的成分在。
会议在按照流程进行着……我的心思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远了,似乎回到了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那是30年前的事了,记忆的切口有些毛糙,有些模糊,也有了藕断丝连的意味了。
那时的拜师仪式是简约的。没有奏唱国歌,没有名单宣读,没有代表发言,没有聘书发放,没有颁奖合影,没有端茶拜师师……可能是时间远了,我遗漏了某些细节,但框架似乎是全的。我的老师是李玉昌老师,我和我的恩师坐在一个会议室里了。这是一个很短的拜师会。尽管其他人都说李老师平易近人,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我的脸有些红了,我的表情有些僵了。李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便远远地冲我轻轻地一笑,好像在说:“只是一个仪式而已,许多年以前,我和你一样,也是拜了师的,而且我的老师还不是一个,比如郑树文老师,比如斐敬卿老师……”神圣严肃的氛围一直萦绕着我,我偷偷地瞄了瞄周围其它的学生,他们也都我一样,表格是严肃认真的。看到大家都和我一样,我的心便也逐渐宽了下来,表情也逐渐也缓了下来。
以后的日子是幸福的,而工作是充实的。
单身狗一个,吃饭都是问题的。那个时候,我常常为吃饭的事苦恼。学校的餐厅里的食堂,可每份两角的价格还是让我们这些小年青们咋舌。恩师是懂我的,每每在食堂碰了面,他便要我去家里吃。
“今天拌的是黄瓜,去家里吃吧。”恩师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不好意思去。时间长了,我觉得恩师是真诚的,也就应了去。
“今天是白菜炖的白菜,去家里吃吧。”恩师说,我便打了馒头随了去。
……就这样,我有了第二家餐厅。只不过,与学校的食堂相比,恩师家的菜是不花钱的。
“怎么样了,你的个人问题。要不要我给你介绍。”恩师有些随意地问。
“我……”顿时,我红了脸,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男大当娶,女大当嫁。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用害羞。”恩师笑着说,师娘也附和了起来:“有没有自己觉着合适的,我去当红娘。”
“她叫赵若冰,是李老师的学生。”我说。
“那好呀!有时间,轧合赵若冰一起来玩吧。”师娘比恩师更加得兴奋。
从此,由原来我一个去变成了我和赵若冰一起去。恩师的徒弟有比我早的,也有比我晚的,日子长了,徒弟的队伍也日渐庞大起来,连同徒弟的另一半,以至于相约去恩师家里的时候,满屋子都是人,坐都坐不下了。
这几乎成为了一种定例。人多,笑声多,自然是感染力大。在我们走后,自有邻居见面问询:“你的徒弟们又来看你了?”“是。他们约了到家说话。”师傅回答得淡然。
我和若冰的婚礼是恩师主持的。我至今记得他的祝福:“新郎是我的徒弟,新娘是我的学生,两人是亲上加亲……祝愿两位新人生活幸福,永远幸福;祈福大家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两年后,我当了爸爸。女儿的满月酒也是恩师主持的……
我也知道,恩师做过我许多师哥师姐师弟师妹的证婚人;我还知道恩师主持过为数众多的孙辈的满月酒。师傅对徒弟的好,有时候超过了对他的子女,以至于因此落了埋怨。但师傅每每一笑了却,待我们疼爱依然。
恩师的课,我听过多次。他讲课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三分备七分讲。对,你没有听错。一般人来说,十分背七分讲,已经不错的;但恩师却有这样一个常人不具备的本领。他的课大开大阖,纵横驰骋,天马行空,恣肆汪洋,令人难望项背。恩师家里的藏书众多,满满的两大书柜还放不下,以至于沙发和床头柜上也堆满了书。书,在恩师家里,成了无所不在的存在。他好书,爱读,读后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书香弥漫了恩师的家,书灵浸透了恩师的魂。故而,同样的一句话,从恩师的嘴里说出来,和其它人说出来,一样的意思,却不是一样的味道。听他的课,让人熨帖,像吃了人参果,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不舒畅;听他的话,让人通达,如同沐了春风,体内数以亿计的细胞无一个不拂面。
有不少的人说:“他的课好听,可是学不来;他的话顺耳,听也听不够。”
恩师也听过我的课。那堂课,我是准备了的。说实在话,我是有些怕恩师的。他可能也懂我,整整的一堂课,都没有抬头看我。直到数天以后,我才知道,不抬头看我,是怕我怕他,从而影响了讲课。
我忘不了评课的环节。其它的老师可能出于对我的呵护,大都以表扬为主。有的也提了缺点,不过提的也客气,是以希望的语气提出的。我偷偷地瞄着恩师的脸,没有一丝的笑容。我的内心又开始悬了起来。
“一、讲课不用普通话,那你正什么音?二、不板书教学目标,学生怎么知道?三、板书不经过反复修定,怎么能叫板书?四、导语不打磨,怎样引起学生的兴趣?……二十、课内不留下时间,学生怎么巩固?”恩师的质疑如连珠炮,一炮连一炮,一炮扣一炮,直轰得我面红耳赤羞愧万分。其它老师,见我恩师盛怒,见我羞窘不堪,便都忙着打起了圆场……
好听的话,鼓励的话,圆场的话,当时的我都听不见了,只觉得恩师的批评如骤雨暴风,碾过我的脑海,直通通地下到了心底。我的内心好像是用人用手来捋,一把一把的,痛彻心扉,直到麻木。
那是一次让我刻骨铭心的评课。至今,还深藏在骨髓深处,一触便疼痛不已。
那也是一次让我收获最大的评课。从此,我收起了年轻人的傲气,变得谦恭奋勉。
如今,我也给不少的年轻老师当过师傅,我也不止一次地向他们述说我的恩师之严,之慈。可能是时代变了,我的学生们每每听到,便无一不瞪大了眼睛惊骇不已。现在的年轻人,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了。我能清楚的是,我的徒弟们从来没有来过我家来探望的;我也知道的是,徒弟们的个人生活,我也是不太关心的。我们之间,除了偶尔工作上的交集,再也没有什么其它了。问及其它的师傅和徒弟,也大致了如此。是什么原因致此,是人情寡淡使然,还是世风易移?我不得而知,其它的师傅也不明就理。
但有一点似乎是明晰的,现在的青蓝工程,多了很多的仪式,缺了很多的厚重,少了很多的温情。
恩师厚峻如山,我只有仰止的份。但我没有忘记恩师“青大于蓝”希冀,故而在五十又五的年龄,依然奋斗在教学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