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人的印象中,泥鳅因为太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但在三十前的岁月里,它却是农村人难得的蛋白质的来源。那个时代的人们,因为泥鳅而营养了身体,富有了资谈,灿烂了时光,丰盈了岁月。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秋忙结束后,村人也闲了下来,便想着去河里捕些河鲜,以慰劳辛劳的身体。鱼网,不是每家都有的。在当时,要置办个鱼网,要费不少钱的。于是,去集市上去割块纱网,两端绑定木棍,更成了普遍存在的渔具。这种自制的渔具制作简易,价格便宜,便于存放在角落里。即使被老鼠咬了,也不心疼,故而大受欢迎。
寒露来了,露水光临了庄稼、河流和大地。不论是晚上,还是早上,露水便施了魔法一般充盈了现实世界,有种君临天下的派头和傲气。天冷了下来。
发小张洪川一早上就来约我,见我瑟缩的样子,便急急地喊道:“我们要快些去捕,去晚了,就没有我们的了。前几天,我听说谁要去,某某也要去的。”
我有吃泥鳅的贪婪,也有畏冷的现实。
“放心吧,不怎么冷的。你看,我还带了一点酒。”洪川有点兴奋,眼中似乎有了攫取的光。
早上田野里还有薄薄的一层雾,那是露水的变形。雾气缥缈起来,似乎有流窜的想法。庄稼地里有些润湿,是离别人的泪。玉米的秸秆还堆放在田头,绿中显出了黄色,似乎是营养不良的样子。河流上的雾气更大,也更加流动飘逸。雾气和河水紧贴了身体,如情人般黏腻。秋意渐深起来。
凉呀!我轻轻地触了水,便觉心头一紧。水的凉意超过了我们的预设。
洪川见状,便从怀里掏出他的酒。这酒,我认识的,叫做地瓜烧,很烈。我们每人抿了一小口,便辣得咧了嘴。酒,不是年轻人嘴里的常客,逢年过节,我们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更不用说是陪酒了。
衣服是要脱下来的。它显然是不愿意离开我们的热乎的肉体,故而看上去十分的不愿,满含了不配合的神情。只是,拗于主人的执意,便也就不再坚持,离了我们的身。
入了水,起初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冷,但时间稍微以长,便觉热量在持续的流失。河流之于肉体,便如冰与火,那是两重天的天地。
正是火热和狂热的年龄,我们便掩了内心的不安与畏惧,毅然动作起来。我们拉开了渔网,从河流中间开始往前走。脚下的淤泥很厚,一脚下去,便深陷其中。我和发小对视一眼,便会意的笑了。喜的是,这样的淤泥正是泥鳅的藏身殿堂,泥鳅在里面行动自由,它便也知了足。
水中的渔网细密,阻力也大,加上淤泥深厚,没走了几步,便有些气喘起来,但身上似乎有了一点的热。
东方出现了一块火炭,往上一蹿,便红了脸。又往上一蹿,脸便放了光。太阳出来了。
阳光射在了河流上,河面便流光溢彩起来,晃得我们缩了眼,但希望却在心中愈加膨大。
我笑着对洪川说:“一会儿,泥鳅便离了水上了岸,开始了新的鳅生。”
洪川大笑,笑得肆意。河水被他的笑声感染,便又更加卖力地荡漾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岸上出现了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的小鸡,正在悠然地找食。老母鸡眼光犀利,不时地找出地上的蚂蚱和虫儿,依次喂给小鸡吃。有只小鸡含了一只蚂蚱,炫耀似的昂了头,眼的余光却丢了过来,傲气得很。似乎在说:“你看,我现在就有好吃的。你们吃的呢,现在还在泥里吧。”
我赌气朝那只小鸡努了努嘴,笑了笑,算是回应。
那只老母鸡却折了回去,盯着小鸡看,似乎在说:“赶紧吃了吧,当心一会儿丢了,有你好看的。”小鸡显然是看懂了母亲的内心,乖乖地往嘴里吞起蚂蚱来。小鸟露出了它稚嫩的黄口,接连吞了几下,方才下了肚。我能看到,它的腹部前面突了起来。
“都是人吃泥鳅,如果人和泥鳅掉了个,会怎么样?”我打趣道。
“泥鳅把人捕了去,脱去外衣,然后放到盐水里,把人洗净了;然后加入醋,除去土腥;最后把豆腐和人一块炖了,端上了桌,也可能是红烧……”洪川的思维真快,把麻利地把人和泥鳅调换了位置。
“别说了,别说了,有些瘆得慌。”我赶忙制止了他。
不知为什么,听了洪川的话,我竟有些自责和愧疚。人们,为了自己的果腹和需要,在不经意间就伤害了许多的生灵。从某种意义上讲,人也是荼毒生灵的那一类。可是,这样的想法,世间又有几个有呢?
洪川见我若有所思,便安慰道:“或许,这也是造物主的安排吧。”闻罢,便也觉有部分的道理,内心的自责和愧疚便也减弱了少许。
太阳似乎是看出了我们的辛苦,便加大了慰劳的力度,我感觉头顶和背项温暖了起来。水里的世界也多层了起来:水面的温度高一些,热乎;往下温度便依次低了去,由温而凉。
我们逐渐靠近了岸边,准备要收网了。泥鳅似有所觉,便在网里不安分起来。按照往日的经验,早上的泥鳅是最不愿意动的,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但可能是生灵的本能告知了它们即将要到来的危险,网侧不时地有泥鳅溜走,顺着我们的腿,滑滑地溜了。
我和洪川会意,便用力加快了速度,渔网里挣扎得更加厉害。
我倒也安了心。我甚至想,要是都逃走了,也没有什么紧要。
我们慢慢地抬升,网逐渐地露出水面。在网的中间,有一堆的泥鳅伙在了一起,窜成了一锅粥,真多,真粗,真黄。
那阳光,正艳,似乎要奔了来,一探究竟。